如今已然快進入六月份,夏糧征收工作快要開始了,在肇慶的朝堂之上,一場重要的農業經濟會議也正在進行。
“臣以為,為了緩減百姓壓力,應當減少三餉征發!”
陳子壯首先發言,接著對朱由榔解釋起來
大明晚期的農民負擔極重,其中的稅務負擔大概可以分為三個部分。
其一是朝廷正稅,洪武時規定民田每畝征收3升3合5勺糧,張居正變法後改為直接按市價收銀子。
其二是加餉,即後來農民起義、建虜南侵,所加的遼餉、剿餉、練餉,合稱三餉,合計每畝加征五錢銀子左右。
其三是各地衙門派捐,這個數字就各不相同了,全看本地督撫老爺和縣老爺心情。
除此之外,張居正改革之後,其實農民還要受另一層壓迫,那就是衙門收稅隻收現銀,於是每當收獲納稅時節,地方官吏便會和豪紳奸商聯手,打壓糧價,於是原本值一兩的糧食可能壓到隻有五錢,而農民為了繳稅,還不得不將糧食低價售賣......
所以,陳子壯和瞿式耜、呂大器三人商議之後,定下三條對策
首先,三餉不能再加派了!至少剿餉和練餉不能再收了,畢竟農民軍都已經集體“詔安”了,你還剿個屁。
其次,張居正定下的一條鞭法中,農業稅收銀子這一條必須廢掉!張居正當時執行這個政策是為了統一財稅,畢竟朝廷做事是要花銀子的,而糧食又不能當錢用。
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正當戰亂,糧食比銀子有用多了,收銀子實在是舍本逐末,而且還會直接導致官商勾結、穀賤傷農!
至於缺銀子怎麼辦?那麼大一個廣州港,這麼大一片海,還怕弄不到銀子?
最後,陳子壯提議推廣番薯種植,以解決燃眉之急。
這一點倒是讓朱由榔驚訝,這些古人怎麼這麼有見識?他還想親自提出來裝逼呢。
其實是朱由榔自己孤陋寡聞而已,早在嘉靖年間,福建商人陳振龍偷偷從西班牙人控製的呂宋島引進番薯,為了挽救閩中旱災饑荒,其子便將這玩意獻給了當時的福建巡撫,最後在福建推廣種植。
所以,曾經在福建遊學過的陳子壯對此並不陌生。
對此,經過朱由榔的追問之後,才明白,此時各種西方傳來的高產作物都已經有所種植了,隻不過沒有被廣泛推廣而已。
比如說玉米,早在李時珍的《本草綱目》裏就已經有所記載,“玉蜀黍 ,俗名玉米……此種近時楚中遍藝之”,也就是在湖廣地區種植不少。
而土豆則在萬曆年間作為一種“珍貴食物”傳入中國,還被作為貢品上供北京,所以那些個關心庶務的官員並非一無所知。
頓感自己才是小醜的朱由榔,接著向眾臣詢問如何推廣種植這些高產作物。
作為被朱由榔硬生生從一個傳統儒家士大夫逼成了“大明財經專家”的張同敞,專門從廣州回到肇慶來親自參加這場重要的經濟工作會議。
他建言到
“臣以為可以從三方麵下手。”
“其一,百姓沒有廣泛種植這些作物的經驗,可以重金從湖廣、福建聘請善於種植的老農教授技巧。”
“其二,可以下旨,凡是百姓種植這三種作物的田畝,一律減征兩成賦稅。”
“其三,自從陛下廢除了衛所之後,空出不少官田,可以低價租給無地百姓耕種,但要求必須廣泛種植這三種作物,以作示範。”
朱由榔連連點頭,說到底,這滿朝大臣哪一個不是從兩榜進士,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殺出來的?哪一個不是從七八品微末小官一級一級爬上來的?
你要說他們是壞人,那確實有可能,但要是說他們是蠢人,那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瞿式耜在旁補充道
“張侍郎所言甚是,不過對於這第一點,臣想有所補充。”
“陛下可曾聽聞過徐光啟?”
“略有耳聞。”
朱由榔當然知道徐光啟是誰,教科書上都專門提及的明代大科學家嘛。
聽瞿式耜突然提到徐光啟,朱由榔似乎有所悟。
瞿式耜接著說道
“正是前萬曆朝文淵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徐閣老,臣剛剛及第之時,那時徐閣老尚在人世,曾經拜訪過他,聽聞其從萬曆年間便開始著作農書。”
“後來徐閣老辭世後,這部農書由其弟子陳子龍刊印,當時我正好在金陵,便得到一本,或可有指導農桑之用。”
朱由榔腦中猶如炸雷霹靂
自己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徐光啟的《農政全書》啊!
“瞿卿手中此書可還尚在?”
瞿式耜點頭,然後朱由榔連忙吩咐人去取,好在衙門辦公地離這裏很近,不一會兒朱由榔就見到了這一本剛剛問世十餘年的,中國農業科學集大成之作。
僅僅隻是翻開目錄,朱由榔就被深深震撼了。
全書共十二目、六十卷,五十多萬字,從田製、水利、農器到蠶桑、種植、牧養等等方麵,不同於之前各朝各代主要關注農業技術細節的農書,這本《農政全書》真正第一次將農業上升到國家政策和係統科學的層次!
書中詳細論述了作為地方政府官員,應當如何引導農業生產,如何興修水利,如何防備饑荒,還有常見作物的習性和種植方法,各種農具的製作流程。
為了應對明末的“小冰河時期”,徐光啟還專門在書中設立“荒政”單獨一目,對各種水旱災害做統計,列出各種可以應對的救災和防範手段,乃至於列出了荒年時,可以用做臨時充饑的植物414種。
其中就包括了對於番薯的全套詳細種植、貯存、加工方法......
這本農業著作,別說是在明朝,就特麼放在全世界,和同時期的歐洲比較,都算是遙遙領先!
從萬曆到崇禎幾十年間,滿朝君臣就這樣捧著金飯碗要飯......
黨爭,說到底還是特麼的黨爭!
大明朝缺聰明人嗎?從來不缺!可這些聰明人的聰明勁不是用在研究農業、工商業發展上,不是用在研究民生、軍事問題上。
而是都在鑽研怎麼互相拆台,怎麼口誅筆伐,怎麼置政敵於死地!
論起對人事、政治等等事務的敏感性,論聰明,論才學,一百個朱由榔綁一塊,也比不上一個朝中大臣!
朱由榔要做的不是像個先知一樣手把手教他們造槍造炮,教他們治國理政,大明朝又不是沒有這方麵的人才,用得著你教?
能站在這個大殿裏的人,腦子都不比後世那些個清北畢業生差!
朱由榔的任務是必須強製他們把自己的聰明勁用在正道上,用在民政軍事上,別特麼給我搞什麼嘉靖、萬曆、天啟、崇禎幾朝黨同伐異,隻看屁股不論對錯,一天天除了吵架屁事不幹的風氣。
誰敢再搞黨爭,朕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
“傳朕旨意,這本書必須大規模刊印!每一個知府、縣令都必須通讀!”
“今日朝會所議諸多政策,從下月起全麵實行!吏部、戶部和都察院抽調人手,組成五個巡視組,不定期在各省府縣巡視農業生產工作,一旦發現欺上瞞下、亂搞攤派、官商勾結罪行,一律嚴懲。”
“不知情者一擼到底,知情者直接斬首示眾!”
“當然,有獎有罰,今年農業為地方官員首要考核目標,隻要幹的好的,成績優異的,無需拘泥於資曆和京察年限,可直接越級擢拔,如軍功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