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

不一會兒,四名悍卒已經站到孫可望左右,手按鋼刀、威勢凜然

“李定國!你這是何意?!”

到了這時,孫可望如何還不知怎麼回事,拍案而起,卻是讓左右刀刃出鞘

“鋥、鋥”破風兩聲,架在他的身上

“大哥,今日事間緣由你難道不知道嗎?”

李定國隻是冷冷答道

隨後拍了拍手,門外兩名被五花大綁、堵住了嘴的低階將佐被全副武裝的士卒押了進來。

孫可望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安排各率百餘甲士準備“動手”的兩個屬下。

可想而知,那些個甲士恐怕早已被繳械了

“義父屍骨未寒,四弟就打算手足相殘嗎?”

見大勢已去,孫可望倒是稍稍冷靜了下來,隻是盯著李定國

“手足相殘的難道是小弟嗎?”

“大哥,當初義父是怎麼死的?他死前對你是如何說的?這才幾個月,你就忘了嗎?”

越說,李定國情緒也更加激烈

伸手一指那被砸得重傷,被兩員士卒擒拿在地的刺客

“此人是誰?是何人所派的,不必小弟說吧?”

那人似是見事敗,幹脆攤牌

“李小兒你勿要囂張!我家王爺二十萬大軍正在湖廣!屆時傾力南下,無論你這什麼勞什子敗犬般的西軍,還是那個狗屁一路逃跑的朝廷,俱是待宰之流!”

“洗幹淨脖子等死吧!”

押著的士卒正想給他兩巴掌長長記性

一旁驚魂未定的朱由榔此時倒是稍稍緩了過來,見此人叫罵不跌,又想到剛才自己的狼狽,竟有些憤怒。

自他莫名其妙的當了這個皇帝以後,曆來受人尊重,怎生受的此辱?

氣血上湧,他朱由榔也是殺過人的!

從身旁李景興腰間抽過腰刀

直接朝那人而去!

“哈哈!朱家小兒,當真以為自己是天子了?來殺爺爺啊!等著我大清天兵把你們......”

“刺啦!”

朝其人心窩猛力一刺

隻見那人口中喃喃,最後隻能無力倒在了血泊之中。

“夠了!”

朱由榔丟開手中染血利刃,對著堂中一聲暴喝

“從南京到福州,從福州到肇慶”

“真正由韃子攻破的城池有幾座?”

“就是此等漢奸最為可惡!”

“當初李成棟被朕生擒,求饒要獻城,朕一樣將其五馬分屍,為何?”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孫可望等人,都在靜靜看著他

“聚眾造反,朕可以忍,因為朕知道,連連天災,豪強大族兼並無度,那些個農夫、佃戶,他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說到這裏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等西軍諸將,乃至於高一功、李過、郝搖旗三名原闖軍舊部都愣住了。

“擁軍自恃,囂張跋扈,朕也可忍,因為朕知道,如今朝廷流落,國家離散,一發不出軍餉,二給不完糧草,朕沒資格說他們什麼!”

“數十萬大軍臨陣退縮、不戰自潰,一路戰,一路逃,朕也認了!”

“天下崩壞、社稷傾覆,天子尚且無法自保,何敢以此要求臣民?”

“可唯獨此等屈膝胡虜、背祖忘宗的漢奸之輩,朕絕對不能忍!”

“諸位都是從北一路被清虜驅逐至此,韃子是何等人難道不知嗎?”

至此,朱由榔又突然轉頭對正有些怔然的高一功問道

“高卿,朕且問你,爾等闖軍舊部自北京一路南下轉進,被清虜逼迫至此,為何不降?”

聽到天子竟是直接不再稱呼“忠貞營”,而是直言闖軍舊部,高一功一時頓言,而後沉聲回答

“稟陛下,我等自一片石之戰以來,與韃子交戰無數,血海深仇,絕不容忘。且清虜剃發易服,殘殺衣冠,為我等不齒!”

“說得好啊!”

朱由榔聞言慨歎

“血海深仇、絕不容忘;剃發易服、天下不齒!”

“在座西軍也好、順軍也罷,還有朕這個‘朝廷狗官’的頭子。”

“以前咱們或是官、或是賊,或是軍、或是寇,然說是官軍鎮壓賊寇也好,義軍反抗暴政也罷!”

“這都是咱們漢家自己的事!何曾可以讓他女真一群關外捕魚刨參的野人相幹?”

這話音方落,高一功的思緒仿佛被帶到了三年前

那時,大順二十萬步騎大軍兵臨北京,明朝崇禎皇帝自縊煤山,眼看明祚三百年後,又是一場改朝換代。

那時候的大順可不同於張獻忠那個缺七缺八的空架子大西

將、帥、督、佐,中樞六部,宰相、度支一應俱全,文全武備,本是要直接代明而立的樣子。

可是,所有的希冀和榮光,在那高不可攀的山海關前,徹底改變了

大軍行至山海關前,吳三桂一開始稱命願降,所有文武們都興奮起來

建邦立國、開創基業就在眼前

然而在那關隘之後,等待著他們的不是吳三桂受降的隊伍

而是八萬滿洲鐵騎......

頃刻間,殘甲斷刃、血流漂杵......

待他從記憶中回過神來時,一直被押在下方的孫可望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朱由榔,你少給我們灌迷魂湯!”

“什麼狗屁漢家天下,無非就是為了你朱家天下而已!”

“眾位弟兄!莫要聽這昏君言語!咱們造了反,還殺過他朱家的王爺,現在隻是清軍南下,他們怕抵擋不住,欲利用我等而已!待日後,說不得就得卸磨殺驢......唔唔”

未等他說完話,劉文秀對旁邊士卒使了個眼色,直接讓人把他嘴巴給堵了。

朱由榔卻是不看他,也仿佛沒聽見,隻盯著西軍諸將,緩緩道

“沒錯,孫將軍說得對”

眾人嘩然,麵麵相覷

“但也不全對。”

劉文秀皺起眉來,拱手向他問道

“陛下,莫非此來真就是為了利用我西軍將士?”

朱由榔搖了搖頭,歎口氣,說道

“利用?誰利用誰?沒錯,我是在保朱家江山,可是諸位,這江山,真的就隻是我朱家的嗎?”

此時朱由榔連“朕”都不用了,而是直接稱“我”

“我當初不過隻是一個閑散王爺,什麼狗屁江山社稷,與我何幹?”

“但是大家從北到南,輾轉數千裏,所為何事?”

“國恨家仇而已!”

“也不怕笑話,若是此時入主中原,南下打來的不是韃子,而是李自成、是張獻忠,朕直接就降了!”

“改朝換代、千古規律,想必新朝廷也容得下一個掀不起風浪的的前朝宗室,以示新朝仁厚。”

“可打過來的是清虜、是韃子!”

“其它尚且不談,難道日後清明寒食,諸公拖著一條辮子,有顏麵到先祖墓前嘛!”

“中原、江南死了多少人?有多少平民百姓拚死力抗、寧死不降,如此景象,曆代改朝換代可曾有過,為什麼?”

“因為韃虜要亡得不隻是大明,不隻是大順,不隻是大西,他們要亡我漢家天下!亡我祖宗傳承!”

坐在末位的王夫之心潮澎湃,臉都漲紅了,而他斜對麵的李定國則是心中仿佛有所頓悟,想明白了很多事。

所謂“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當年民軍沒飯吃造反,官軍鎮壓,都是沒話說的事,隻能說千古以來,就是如此。

可如今卻不同,打過來的不是哪路軍閥、哪路義軍,而是要剃發易服,所過之處屍骸累累、屠城無數的韃虜!

什麼仇能大過此仇,什麼恨能強過此恨?

西軍將領當中,一員貫甲的虎將此時也不講什麼禮數,直接開口朗聲道

“皇帝!俺們都是粗人,不懂你說的大道理,不過你說得對,無論如何,俺們決不能降了韃子!”

“但俺們到底是殺過官、造過反的人,憑什麼相信你們朝廷不再追究?”

眾人轉眼一看,乃是艾能奇麾下的一員大將,叫做馮雙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