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滿載而歸

\"本官明白諸位的意思,沒錯,我大明自甲申以來,國逢多難、民逢多艱,如今跑到了廣東不說,還得向各位要銀子,大家難免心中嘀咕。”

“可諸公想過沒有,這銀子你就算不拿出來,就真的保得住嗎?”

眾人聞言有的疑惑,有的嗤之以鼻,而如崔世清這種年紀大、見識多的則陷入思考當中。

“廣州海商在我大明朝稱得上是最富裕的商人之一了吧?我說的是之一,大家商海沉浮、見識廣博,可聽聞過昔日淮揚鹽商?”

所謂淮揚鹽商便是指在明朝鹽政上實行“折中法”基礎上,淮陽、揚州地區通過利用漕運便利向北方和西麵販賣海鹽的商賈們。

江淮一帶本來就是產鹽重地,再加上水網密布、有運河貫通,水運方便,久而久之,淮陽、揚州地區的豪商們便成為了眾所周知的富可敵國,論起財富積累,比廣州的海商們隻多不少。

但張同敞提起他們倒不是因為淮揚鹽商有多麼富有,而是因為,他們的遭遇。

當初清軍攻破揚州,十日不封刀,結果就是凶名赫赫的“揚州十日”,這些曾經家資巨億的鹽商們能討著好嗎?有點要麼提前跑路,拿不動的家產也就斷了,經營數十年的行當沒了,隻剩下浮財無數;沒跑掉的自不用說,億萬家財煙消雲散不說,還得搭上全家性命。什麼?你說你願意資助大清?對不起,一刀給你砍了你家產不就全歸大清了嗎?

事實證明,你錢再多又如何?能比刀把子厲害?

“今日朝廷從諸位所取不過百十萬兩,而且還能規定製度,杜絕多餘攤派。要是清兵來了,可就不止如此了。當然我知道,諸公不同於鹽商,一半家當都在海上,可是岸上的祖宅、親族、田土、貨棧、商路也能一並轉去海上嗎?屆時揚州如何?江南如何?便是廣州明日啊!”

張同敞這便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了,坐著的海商們也的確心中有所鬆動。

是啊,現在廣東的是明廷,再怎麼撈錢,起碼還是要臉的,那些個進士及第的朝廷命官們貪財索賄或許毫無負擔,可屠城掠民還真是幹不出來。但清軍就不同了,滿清在江南幹的那些事全天下都知道,沒道理那些個妖魔鬼怪在廣東就愛民如子、秋毫無犯了?

看著自己的說辭起了作用,張同敞接著說道

“我知道大家還是擔心朝廷打不過清軍怎麼辦?可大家想想,萬一呢?如果朝廷戰敗,大家下場不會好過,可要是朝廷能北伐成功,乃至於隻要能偏安江南,成第二個南宋,對於大家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與其坐以待斃,現在不過是要大家出一點力,便有可能改變局勢,有何不可呢?”

“去歲潮惠、漳州大捷大家也聽說過了,朝廷並非毫無反抗之力,清軍並非戰無不勝!《北伐大誥》大家也知道,當今天子抗清決心毫無疑問!若是他日不說恢複大明,隻要能克複江南,雪中送炭的諸公難道會少光宗耀祖、封爵賜官嗎?”

張同敞這話又是誘之以利,對於這些雖然富甲一方卻又政治地位低下的封建時代的商人而言,最看中的便是光宗耀祖四字。

一番言語之後,已經有兩三個海商有所意動,崔世清正要開口說話

“如此說來......”

旁邊卻有人突然插話

“大人可是來找我們要銀子的,若是小人等實在無能為力,恐怕也......\"

說話的正是之前告病沒去迎接欽差的肖金泉。這話雖沒有說完,但意思卻很明顯。那就是:我們不給你又能怎麼樣?當然,肖金泉倒不是說不給,而是想壓一壓朝廷的胃口,不能讓朝廷說出多少就出多少,證明廣州海商是不怕朝廷的,出錢隻是考慮到自身利益罷了。

張同敞聞言隻是笑笑,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沉吟片刻後,打出了最後一張牌:威脅。

“本官剛才說朝廷麵對清兵尚有反抗之力,大明朝三百年,甲申之後才幾年啊?如此多底蘊豈能這麼快耗光?我也不瞞大家,朝廷在兩廣尚有八萬大軍,在湖廣尚有十萬,福建尚有三萬。這些兵馬雖下不了海,但封鎖港口、商路還是辦得到的吧?”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了,眾人無不心中肅然。

“而且......就在去歲十一月,天子親征福建時,恩封鄭成功將軍為右都督、靖虜侯,平福建、浙江、南直隸抗清軍務!鄭侯爺領旨受封,並且上書表忠請戰......”

如果說剛才封鎖港口、商路的威脅是讓海商們有所顧忌,那現在所說的事便是讓人駭然了。

作為把大海當做飯碗的海商,鄭氏勢力在海上所占據的地位大家怎會不知?在場海商就沒有和鄭氏沒打過交道、沒給鄭氏交過“保護費”的,鄭氏麾下艦船過千,兵卒水手數以萬計,就算因為鄭芝龍降清造成了不小損失,那也依然是大明沿海當之無愧的“海賊王”!

要是鄭氏與自己為敵......眾人背後無不冷汗叢生。

如果說封鎖陸上會讓他們損失慘重,那與鄭氏為敵就是在堵他們的命門!

眾海商麵麵相覷,氣氛沉重,最後還是崔世清斟酌之後發言。

“若是如此,可一千萬兩未免也......太多了吧?”

“嗬嗬,當然不至於讓大家出一千萬,而且就算本官開口要,大家也拿不出來。我的意思,無論如何,八十或一百萬兩,諸公總是拿得出來吧?”

張同敞緩緩吐出價碼

這個要價確實讓眾人有些詫異,當然不是嫌多,而是覺得少,一百萬兩他們來說還真不是什麼大事。

張同敞卻接著道

“我的意思是,既然朝廷要設市舶司,那咱們也不能當做無事,雖然這次向大家派捐不多,但以後卻是要開始征稅了。從這月底起,本官將在各個港口舟船碼頭設立檢計司,統計每日出入商貨,以三十取一向各家商棧收取稅賦,如何?”

眾人明白了他的意思,朝廷並不隻是想敲一筆算了,而是要細水長流,長期設卡征稅。

想明白這層,眾海商又互相商議起來,張同敞也不發表意見,隻是有人向他問詢時作出解釋。所有人足足討論了半個多時辰,這才推出崔世清向張同敞做出了答複。

海商們同意向朝廷貢獻一百萬兩作為“抗清捐餉”,除此外同意市舶司在港口、碼頭設立檢計司征收三十取一的關稅。但與此同時,既然開海了,海商們也要求朝廷從此不得幹涉沿海貿易運作,以及允許海商在番禺合法收購土地設立海運貨棧、碼頭。這些行為原來都是要走些“灰色手段”,現在隨著開海,就變成合法行為了。

雙方談判達成,雖稱不上皆大歡喜,但也不算是吃虧。

…………………

“哈哈!朝廷財政之難自此緩矣!”

朱由榔和三位輔臣收到張同敞傳來的消息都歡欣鼓舞,終於有錢了!

張同敞不僅帶回來一百萬兩銀子的巨款,而且還許諾,從此之後廣州每年至少能上交八十萬兩關稅,隻多不少!

這筆橫財差點沒把朱由榔砸暈,他之前讓張同敞負責此事,本來隻覺得能弄來五六十萬兩銀子應急就不錯了,誰曾想竟然得到了這麼一個聚寶盆!

他這些日子已經從府庫裏擠出四萬兩銀子給郭恪、李景興,讓他們擴編親軍,其他不說,光每人五兩的安家銀就是一筆不小開支,前後也就擴編了不到五千人而已。

正在朱由榔國庫馬上見底的時候,張同敞如同救火隊員般出現,解了自己燃眉之急!

朱由榔當即下旨褒揚張同敞,並且在他任戶部侍郎同時加副都禦史銜,賜中奉大夫(從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