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鄭成功與魯王

曾經的南京城,如今的江寧府依舊人煙喧鬧。

得益於錢謙益等一眾識時務的“俊傑”,南京城由於主動投降,在清軍南下時倒是沒有像揚州那樣遭受大的破壞。

“果真!”

顧炎武驚喜形色,起身踱步

“未想到天軍果然獲此大捷!”

前兩日也有清兵於惠州大敗的消息流傳,未曾想明軍已經兵至閩南!

將近三萬清軍被殲,連克六縣,光複漳州

自弘光、隆武朝廷破滅,這樣的捷報已然很久沒有聽聞了!

更不必說,天子親自披堅執銳,鳴鼓而征,涅盤於絕境;振武於偏方。

誰言太祖無後乎?

顧炎武立即回首對來人道

“如今聖天子英明神武,我等當從駕輔之,你回去告訴陳人中,我不就將會赴太湖,舉義之前,不若先與南方朝廷和魯王相通,以求策應!”

“小人明白!”

來報的信使領命而下

顧炎武忽然想到了些什麼,卻是皺起眉來

魯王……

之前魯王號稱監國時就與同時期的唐王也就是隆武帝雙方發生過衝突,如今南方朝廷新立,之前南方朝廷在兩廣也就罷了,如今大軍進入福建,而福建又是支持魯王的鄭氏勢力的活動範圍。

雙方會不會……

不是顧炎武心裏黑暗,但畢竟南明朝廷有過前車之鑒啊……

……

海風呼嘯,將寬大的船帆高高鼓起,艦首劈開兩側起伏浪花,十數艘五百料以上的大型福船正在離岸不遠的海麵上行駛。

一名留著短須、劍眉高聳的年輕將領帶著身後十餘名部下,麵向南方,單膝拱手跪地。

海風吹過甲板,軍旗獵獵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卿公忠體國,毀家紓難於傾覆之時;舍身效命於危擾之際,撫民靖邊,整軍以抗胡虜,氣節骨梗、屢克功勳,為國朝所賴……”

一名年輕的大內中官手持聖旨,大聲朗讀

鄭成功跪在下方,卻是心中如海浪般波瀾起伏

前幾日他已經獲悉了南方朝廷於廣東大捷,斬殺佟養甲、李成棟,又直趨閩南,克獲漳州。

他第一反應是不信的,但是反複確認之後,便驚訝萬分了。

自佟、李作為清軍先鋒,一路殺至閩南,雖然也遇到過不少反抗,但卻從未遭遇過重大損失。

如今卻突然傳出佟、李清軍不僅被殲,而且大本營漳州也被明軍收複,這實在是讓人對曾經一路內鬥、一路潰敗、一路逃竄的南明朝廷刮目相看。

無論如何,得此大勝之後的小朝廷必將威望大增,恐怕各路抗清義軍也不得不報以尊敬了。

而這也正是鄭成功所擔心的,鄭氏本來是支持隆武朝廷(實際上是企圖控製隆武朝廷),隆武朝廷覆滅後,自己父親受洪承疇勸說降清被清廷軟禁,而自己率軍出海堅持抵抗,一直以來又是以魯王監國為尊。

現在剛剛大勝的天子遣使攜旨意而來,實在是讓他萬分忐忑,唯恐夾在魯王與南方天子間受到清算。雖說鄭氏本就自成體係,並不懼朝廷,但想要堅持抗清畢竟還是要南明朝廷這杆大旗的。

“卿不從利誘、無懼威逼,全忠義大道,是以朕引為東南柱石!故恩加靖虜侯、領右都督,平所轄水軍,福建、浙江、南直隸禦寇諸事!”

鄭成功眼神震爍,心中詫異

天子不僅沒有追究他的問題,而且也沒做什麼讓他在魯王那尷尬的行為,而是一番誇讚安撫和提拔封賞。

事實上,如今的鄭成功身上除了隆武帝時給的一個伯爵爵位外,便隻有一個不倫不類的福建總兵。由於鄭芝龍投清,所以他接收父親的舊部不足一年,在明廷中地位顯得很是尷尬。

而朱由榔所給的這個右都督以及在閩、浙、直三省的職權,可以說是幫鄭成功解決了這一尷尬處境。

可是魯王那……

“陛下對都督另有托負。”

年輕太監收起手中聖旨,讓眾人禮畢起身後,又對鄭成功道。

“請天使示下!”

鄭成功也疑惑地拱手

太監又拿出另一份旨意到身前,卻是沒有再念,而是遞與鄭成功

“此道旨意乃是陛下交代,本該與魯王殿下的,但慮及魯王尚在浙東,路途難通,故讓都督代為轉達。”

鄭成功劍眉皺起,雙手恭敬接過聖旨。

旨意並未密封,本就展開著,內容清晰可見

“改魯王朱以海封為吳王,督南直隸、浙、閩三省軍政事,允開府治事。”

鄭成功不禁驚駭萬分

這……是老朱家皇帝能下的聖旨?

不僅沒有追究魯王所謂“監國”,對於天子而言稱得上叛逆的行為,反而委以軍政大權,突破了二百多年來大明嚴防藩王篡權的慣例。

要知道,當年崇禎時期社稷危難時,遠在南方的唐王忠心耿耿,響應勤王號召,帶著招募而來的一千鄉勇,進京勤王。

結果半路崇禎帝聽聞消息後,第一反應就是下令遣散其人馬,奪了其兵權後,下詔問罪,把遠道而來的唐王直接軟禁。

這種政策導致的後果自然就是自永樂以後大明朝的藩王們基本進入了養豬狀態,京師淪陷後,無論是麵對農民軍的攻城掠地還是清軍的南下攻伐,這些每年耗費朝廷一半賦稅圈養起來的藩王不僅沒有起到什麼積極作用,反而成為了別人補血的超級加油包。

但奈何無論是弘光還是隆武,這種提防不僅沒有減弱,而且還變本加厲。

曆史上,清軍南下,弘光覆滅後,剩下各地抵抗力量為了豎起大旗集合周邊力量,整出了不少所謂“監國”,而這些養豬養出來的藩王自然也沒多大能耐,倒是互相攻訐,自我消耗,導致清軍能夠各個擊破。

如今,這位南方的新天子雖然是萬曆嫡脈,是先皇近支,在隆武朝廷覆滅後繼承大統倒是理所當然,但畢竟也是藩王出身。按照過去的劇本,遣使跑到在浙東自稱“監國”的魯王朱以海這裏來,大概率也應該是為了興師問罪

可讓鄭成功驚訝的是這位新天子不僅沒有對魯王以及支持魯王的鄭氏一係責難,反而通過加封確立了魯王和他鄭成功在直、浙、閩三省抗清的領導地位。

畢竟,在新皇登基,並且還禦駕親征,於潮惠之間大勝清軍後,在這一捷報向各地傳播,振奮了各地抗清力量的士氣同時,也讓魯王監國一係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尷尬。

是趁機承認南方朝廷,自去監國名號,還是繼續分庭抗禮,不予理會?

若是之前南方朝廷勢力範圍不過隻是在兩廣徘徊也就算了,隻要雙方沒有接觸倒也可以沉默以對,而如今新天子的大軍已經殺到閩南了,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中,雙方的接觸恐怕已經難以避免了。當此之時,南方新天子的態度就變得重要起來。

如果新天子當真下旨向魯王和鄭氏一係嗬斥一通,乃至視為寇讎,以其潮惠大捷之後的威望,恐怕浙、閩一帶的抗清勢力將再次陷入分裂和混亂。

曆史上也確實如此,兩方的對立與互不來往直接導致了以張煌言、鄭成功等為首的魯王一係抗清力量未能和以李定國、高一功等為代表的永曆一係互相配合,而是各自為戰,最終被清軍各個擊破,令人扼腕歎息。

現在新天子一番封賞,算是徹底給雙方關係定下一個基調,其潛台詞就是“過去的事情概不追究,你們如今的地位我也承認,當下以抗清為重,雙方衝突的事情先放在一邊。”

這就讓鄭成功頗為歎服了,這樣的魄力與胸懷,說是與太祖、成祖相比,也不算過譽啊!

“臣領旨!”

鄭成功躬身恭敬地用雙手接過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