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一個星期六的清晨,我的同事菲爾進地下室時被絆了一跤,頭重重地撞到了地上。倒在地上時,菲爾感受到來自胳膊和肩膀的陣陣刺痛,他擔心自己可能會因此癱瘓。他試圖起身,但身體仍然搖搖晃晃地不受控製,於是他隻好靠著牆坐下,檢查一下自己的傷情。四肢傳來的痛感意味著他還有知覺(這是件好事),他的頭和脖子上的肌肉都在抽動,鮮血從撕裂的頭皮中汩汩流出,一直淌到背上。菲爾知道,他必須去急診室清理傷口,檢查有沒有骨折和內出血,但他同時也意識到,受傷的自己沒辦法獨自駕車去診所。

那天,菲爾的妻子和成年的兒子們都不在家。在僻靜的郊區住宅裏,隻有他一個人,於是他拿出手機來打電話求救。手指滑過屏幕上的一個個聯係人,菲爾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附近竟然找不到一個能打電話求助的朋友,他也從來沒有花太多精力去結識鄰居,而且因為沒有大量出血或者心髒病發作,他也不好意思撥打911。思來想去,菲爾最後撥通了住在附近的一對中年夫婦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一位名叫凱特的女士,菲爾與凱特在街上相識,但自那以後很少交談。他向凱特說明了自己的情況,對方馬上趕了過來,從一個沒上鎖的後門進入菲爾家,在地下室找到了菲爾。凱特把菲爾扶上車,載他去了當地醫院。在醫生對菲爾進行檢查的五個小時裏,凱特一直陪著他。菲爾摔出了腦震蕩,醫生說,頭痛會持續幾個星期,但好在沒有嚴重損傷,過一段時間就能恢複健康。凱特又開車把他送回了家。

那天晚上,菲爾獨自在黑漆漆的家裏休息,感慨自己今天經曆了怎樣的危險。他回憶起頭撞到地上的一瞬間,那清脆尖厲的聲音,就像一隻鐵錘揮向大理石板,想要把它砸得粉碎;他記起四肢電擊般的刺痛感,擔心自己以後永遠不能再走路的劇烈恐慌。他認為自己太幸運了。

這次意外,菲爾不隻是感激自己沒有受什麼大傷,他還想到了極其慷慨善良的鄰居。凱特放棄了自己一天的時間,向他提供了無私的幫助。這麼多年來,菲爾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告訴自己:我需要結交更多的朋友。不是因為他將來或許還會需要另一個凱特,而是因為他也想成為像凱特一樣的人。

並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危及生命的當頭一棒才會去改變自身的行為習慣。隻是要改變根深蒂固的習慣,似乎總得發生這麼大的戲劇事件。

我們生活的環境讓我們做出本不想做的行為

這是一本關於成年人如何改變行為習慣的書。

為什麼我們拙於此事?應該如何做好它?應該選擇哪些行為進行改變?怎樣讓他人看到我們的改變?我們必須直麵哪些無休無止、無處不在的挑戰?怎樣才能強化我們解決這些問題的能力,成為可怕的自律人?

為了回答這些問題。我先要重點講一講我們環境中的誘因。它們的影響力相當深遠。

一個誘因就是一次刺激,這個刺激能改變我們的想法和行為。在清醒的每一個小時裏,我們都在持續接受人物、事件和環境的刺激,它們都有能力改變我們。這些誘因看起來突如其來,讓我們毫無防備。它們可能是像菲爾遭遇腦震蕩那樣的大事,也可能是類似一幅剪紙這樣的小東西;它們可能令人愉悅,比如老師的一次表揚會改善學生的紀律,激發學生的野心,從而讓人180度大轉折;它們也可能充滿破壞力,比如一支蛋卷冰淇淋會讓我們放棄減肥計劃,來自同儕的壓力會讓我們犯渾,做一些明知是錯誤的事情;它們可能會激發我們競爭的本能,讓我們去爭取一份薪水更高的職位,或是避免競爭對手把我們甩在身後;它們可能是愛人病重或是公司麵臨破產的消息,讓我們筋疲力盡。誘因就像雨滴聲喚醒甜蜜的回憶一樣自然而然。

誘因的數量幾乎是無限的。它們從哪裏來?為什麼它們使我們的行為與理想背道而馳?為什麼我們沒有留意到它們?我們怎樣才能精準地發現那些激怒我們、讓我們偏離正軌,或是讓我們感覺世界無比美好的瞬間?怎樣才能讓誘因為我們服務呢?

環境是我們生活中最強大的誘發機製,而且並不總是有利於我們。我們製訂計劃、設定目標,為了實現這些目標還押上了我們的幸福。但是我們生活的環境總是橫插一腳。廚房裏飄來培根的香味,讓我們胃口大開,卻忘記了醫生讓我們降低膽固醇的建議;同事每天晚上都加班到很晚,令我們感覺自己有責任配合他們的付出,卻錯過了孩子的一場棒球賽,然後又錯過了下一場、再下一場;手機鈴聲響起,我們的眼神不由自主轉向亮起的屏幕,不再和我們深愛的人對視。

就這樣,我們生活的環境誘發我們做出本不想做的行為。

因為環境因素往往不在我們的控製範圍之內,我們也許認為自己對此無能為力。我們像是環境的犧牲品,命運的傀儡。我不接受。命運是我們手裏的一副牌,怎樣玩好這副牌,是我們的選擇。

菲爾頭上受到了一記重擊,他沒有向環境低頭。他的命運是跌倒,撞到頭,康複。他的選擇是成為一個更好的鄰居。

擁抱悔恨,開始改變

有一種我們都很熟悉的情緒彌漫在這幾頁文字中。它不明顯但這並不意味著它不真實。這種情緒就是悔恨。每一次我們問自己為什麼沒有成為那個我們想成為的人時,每一次,都隱含悔恨。

我為寫作此書做研究時,一項重要內容是問人們這個簡單的問題:“行為習慣方麵,你最劇烈的一次改變是什麼?”人們的回答可謂五花八門、包羅萬象,但是最深刻的答案(活躍一下氣氛,權且這麼說),是有些人想起了一些應該改變卻沒有改變的行為習慣。當他們反思自己為什麼沒有成為理想的樣子時,常會被心中的悔恨所吞噬。

我們不像簡·奧斯汀筆下傲慢的凱瑟琳·德布夫人,她吹噓自己天生的音樂品位,大言不慚地說:“我要是學了音樂,一定會成為一個名家。”

與德布夫人不同,我們回憶起生活中被浪費的機會、優柔寡斷的抉擇、沒有付諸行動的努力、從未得到培養的天賦時,總是會被悔恨刺痛。然而當我們悔恨的時候,往往為時已晚。

我采訪蒂姆的時候,空氣中顯然也彌漫著一股悔恨的氣息。蒂姆曾是一家電視台運動頻道的出品人。因為和上司關係不融洽,蒂姆在電視台的職業生涯四十多歲就提前結束了。五十多歲的時候,蒂姆靠顧問工作謀生。他依然擁有同類公司所需的專業知識,但他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種穩定的高管工作了。他有一個壞名聲:不會與他人相處。

對於這種名聲的成因,蒂姆已經琢磨好幾年時間了,直到他女兒開始她的第一份電視台工作,請他提建議的時候,蒂姆才終於找到了問題的症結所在。

蒂姆說:“我告訴她,耐心是最大的美德。你所在的行業,每個人都在盯著時間。一檔節目必須在指定時間開始,在規定時間結束。攝像機前的所有事物都會在0.01秒裏顯示在控製台的屏幕上。而且節目一檔接著一檔,永遠不會結束。時鍾嘀嗒作響,給所有人造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緊迫感。作為負責人,你的耐心也將經受巨大的考驗。你想把所有事情都按時辦妥,最好還要超前完成,你會變得非常苛刻,當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時,你會感到沮喪、憤怒,開始像對待敵人一樣對待他人。”

對蒂姆來說,這就是一個誘發時刻(Triggering Moment)。直到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才突然明白電視台的環境對自己產生了怎樣的影響,這份工作讓他在工作中缺乏耐心,接著這種壞習慣又滲透到了他生活的方方麵麵。

他解釋說:“我認識到,我這種人給朋友發電子郵件,如果一小時之內收不到回信就會大發脾氣,接著開始騷擾這個朋友因為他忽視我。基本上,我是在用對待助理的方式對待朋友。我用這種方式對待世界,根本無法生活。”

蒂姆經曆了一場親密的父女交流,繼而被觸動,受到啟發,產生強烈的悔恨感。他總結說:“如果我能回到過去改變我的人生,我想變得更有耐心。”

我們評估當前境遇,反思我們何以至此的時候,就會產生悔恨感。我們回顧自己實際上做了什麼,我們本應該做什麼,然後,發現我們的不足。

悔恨能造成傷害。作為一種如此尖銳而傷人的情緒,悔恨並沒有得到多少重視。我們把它看作一個良性因素,要麼否認,要麼把它合理化。我們對自己說:“我曾經做過愚蠢的選擇,但正是它們造就了今天的我。惋惜過去隻不過是浪費時間,我已經吸取了教訓,讓我們繼續前進吧!”

這是一種看待悔恨的方式,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不讓自己知道錯過了什麼,也就不必因此痛苦。我們安安心心:所有人都有過悔恨,我們並不是特例,時間會愈合所有傷口(比痛苦更糟糕的事情是不知道痛苦是否會結束以及何時結束)。

我想建議一種不同的處事態度,叫作擁抱悔恨,但不必抱太緊,不必抱太久。伴隨悔恨而來的痛苦是一門必修課,這種痛苦不是什麼噓一聲就可以趕走的寵物。當我們做出糟糕的選擇,失敗了或者傷害了心愛的人時,我們應當感到痛苦。這種痛苦可以激勵我們,更理想的情況下,這種痛苦可以激發我們行動起來:也許我們搞砸了,但我們可以做的更好。痛苦屬於那類最強有力的情緒,能引領我們去改變自己。

如果我寫得還行,你也在認真閱讀,接下來會發生兩件事:第一,你將會更接近自己想成為的那個人,成為可怕的自律人;第二,你的悔恨感將越來越少。

我們可以開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