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被他懷疑的目光看的心如死灰。
她用帕子掩著麵頰,視線看向跪在麵前的莊婆子,問道:“莊婆子,從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莊婆子膝行後退些距離,抬起頭,目光恭敬的先看向沈國公,回道:“並非奴婢有意欺瞞不說,這也是見錦鳶姑娘後才生出的一個法子。從今日看來,將軍對她不一般,甚至親自送她回府,既然如此,不如利用錦鳶姑娘,把胡人偷偷送出去。”說著,她才看向錢氏,“夫人今日當著將軍的麵也曾說過,綾姐兒因姑娘的死訊哭了好幾日,主仆情深似海,如今姑娘活著回來了,夫人安排她去五通觀裏看綾姐兒,也在情理之中。”
沈國公沉思須臾,皺著眉道:“你想讓利用婢女,讓趙非荀放鬆對她外出馬車的盤查?但城門口駐守的是城羽營,那些都將士都能認得她伺候過趙非荀?此法荒謬。”
聽著像是不願意再浪費時間聽下去。
抬腳就要往門外走去。
莊婆子不慌不忙著接著說道:“老爺有所不知,京城幾個城門雖由城羽營把守盤查,但每日卯時,趙將軍都會去升平門巡視,隻要咱們抓住機會,悄沒聲息的讓錦鳶姑娘在馬車裏露個臉就好。”
沈國公邁出的步伐倏然頓住。
他回眸,目光灼灼:“這些你是如何打聽到的?”
莊婆子愈發情緒沉穩,緩緩伏下身言辭清晰回道:“夫人曾說過,那些城羽營的士兵年歲都不大,城門盤查的差事十分辛苦,日子久了難免有疏漏的時候,隻要抓住疏漏,便是將胡人送出去的機會。所以,奴婢安排小廝在這段時間裏盯著幾個城門後,才知道趙將軍的固定行蹤。”
錢氏看她的目光,從審視變為欣慰。
沈國公一改方才的滿麵怒容、滿口質問,向著錢氏道:“這些日子因著胡人的事情日夜不得安枕,外麵又亂糟糟的,方才是為夫衝動了,才失手打了夫人。”
雖是賠禮的措辭,但在他說來,分外生硬。
錢氏心底一片寒涼,福了一福,“是妾身言語有失在先,還請老爺勿怪。”
沈國公對這回話滿意頷首。
錢氏又彎下腰,親自扶起莊婆子,言語仔細問道:“你說的固然是個好法子,隻是我還有些擔心,趙將軍那般身份的人,當真會因一個平平無奇的丫鬟如此上心?”
沈國公用指腹摩挲著唇上短須,挑眉詢問:“夫人沒注意到一物?”
錢氏回想了下,“那婢子佩戴的玉佩?”
沈國公勾唇一笑,“當年陛下得兩廣總督進獻一塊美玉,當時是趙非荀成年後第一次領軍便立下了戰功,陛下就將玉石賜給了禾陽郡主,郡主命工匠雕成三塊玉佩,又請德高望重的法師開光,以護郡主、趙太傅、趙非荀平安。我曾在趙太傅身上見過幾回,絕不會看錯。”
錢氏第一眼也看出那塊玉佩價值不菲,萬萬沒想到,來曆竟會如此貴重!而趙非荀把這陛下的賞賜的玉石、郡主娘娘給的玉佩就這麼送給了一個小丫鬟?
難道真的對那賤婢動了心不成?
她越想越是心驚,“將軍把如此貴重的玉佩都給了賤婢,來日等我綾兒嫁入趙府,豈非要——”
“夫人。”
莊婆子張口,突兀的打斷了錢氏的話,柔聲寬慰道:“太傅大人、郡主娘娘都是極重規矩的人,府中連個侍妾都沒有,恩愛無比,想來將軍受父母影響,不會做出寵妻滅妾之舉。依奴婢看來,將軍若真的對錦鳶姑娘上心,大可直接養在外頭或是想法子帶回趙府,又何必將人送回來,讓她繼續為奴為婢不是?許是…將軍還是因提出的試婚一事心有芥蒂,再加上錦鳶姑娘曾是當時的試婚丫鬟,故意為之的。”
沈國公起先隻是因錢氏那句話有些不悅,直到聽見婆子說的最後一句話,才皺眉:“我當時就說過趙非荀沒問題!偏偏你們這起子婦人聽信外麵傳謠,非要送什麼試婚丫鬟去,如今報應到了綾兒身上,將來且有她回家裏哭鬧的日子!”他重重一甩袖子,吐出一口濁氣:“罷了!你盡快安排那丫頭明日出城,我會吩咐坤兒提前將胡人安置在馬車裏一並隨她出去!”
他快步走出廳堂,竟連一刻都不願多留。
錢氏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眼中生出怨恨及酸澀來。
緩緩闔眼,眼淚將要滲出。
莊婆子扶著她的胳膊,低聲提醒:“夫人,我們還在前院。”
這一句話,就讓錢氏收起了泄出的情緒,用帕子沾去眼角的濕漉,扶著婆子的小臂,抬頭挺胸的走出廳堂。
“命那賤婢去院中等我。”
她目視前方,沉聲吩咐了下去。
莊婆子及時回道:“奴婢在進廳堂前,已吩咐了她,這會子應當已經在院中候著夫人了。”
待主仆二人回了院子,錢氏麵上的疲憊遮掩不住,草草吩咐錦鳶,讓她明日一早去五通觀服侍小姐去。
錦鳶屈膝應下。
正要讓人退下時,錢氏從餘光中瞥見她一身裝扮,將手中拈著的佛珠不輕不重拍在桌上,“記住自己是什麼身份,就該穿什麼樣的衣服、戴什麼樣的首飾,再讓我瞧見你打扮的如此花枝招展,自有規矩來收拾你!”
訓斥過後,才放錦鳶離開。
錦鳶前腳才從錢氏屋子裏出來,後腳莊婆子就追了上來,“錦鳶姑娘留步。”
錦鳶隻好停下。
“莊婆婆。”
莊婆子麵貌生的老實,眉眼具顯得和藹,這會兒拉住了錦鳶,仔細叮囑她:“明日一早,府中會安排馬車送姑娘去五通觀中,若是在馬車裏見到了什麼人,又或是聽到什麼異樣的動靜,姑娘不要緊張,更不能聲張,記住了麼。”
錦鳶並不知他們在廳堂裏究竟說了什麼。
錢氏命自己五通觀伺候沈如綾,她雖有些懷疑,但抓不到要緊處,在莊婆子這番話後,更是令她篤定了自己的懷疑。
錢氏讓她去五通觀伺候人是假,另有企圖是真。
莊婆子見她神色已經起疑,語氣愈發溫柔,“好孩子,別怕,”她悄悄摁了下錦鳶的手,意味深長道:“一切都有夫人在,姑娘什麼都不知道。”
這句話聽著更是蹊蹺。
不像是莊婆子該說口的。
錦鳶有心想要再問,但身後已有人急急叫走了莊婆子。
錦鳶按下驚疑,回沈如綾的小院裏去。
她與妙辛的屋子久不住人,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她換下衣裳拆了首飾,換回平日裏的打扮,仍是不簪花,隻用一支銀簪子做點綴。
整個人過於素淨,生出一分憔悴。
等她將屋子打掃幹淨,院子裏有兩三個留下的二等、三等丫鬟得了她回來的消息,紛紛來屋子裏看望她,一個個嘴甜的喚她作姐姐。
這些丫鬟,似乎並不知沈如綾去五通觀修養是因小產一事。
關起門來七嘴八舌的說著,希望能在五通觀裏多呆些日子才好,最好是大婚前半個月再回來,主子不在、福嬤嬤不在,哪怕她們人少差事多辛苦些也甘心。
說著說著,有個同錦鳶交好些的丫鬟開口問她:“聽說姐姐入了趙將軍的眼,是大人親自送姐姐回來的,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