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平安自從學會了翻身,就變得非常不安分。
上回用力過猛,叫她知道了可以在柔軟的床榻上打滾玩耍,於是悶著頭滾來滾去,有時候一不留神,就要從榻上摔下來,有一次就堪堪在榻邊上搖搖欲墜,嚇得唐子嫣和霍嬤嬤白了臉色。
“真是個頑皮的孩子,這麼小就叫娘親擔心了。”自從那晚之後,趙玄淩再沒提起把趙平安送進宮去的話,隻是他既然說出口,唐子嫣也明白,這很可能是鐵板釘釘的事了,根本沒他們的選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是抱養一個女兒給太上太後?
對多少人來說,這是無上的榮耀。以後趙平安出嫁,也是風風光光的,隻怕嫁妝堪比公主,哪家哪戶不是搶著要做自家的媳婦兒?
但是想到趙平安那麼小,就要離開家,到陌生的宮裏去。那個地方看著華麗漂亮,不過是一座金絲牢籠。進去容易,出來就難了,規矩又多,不知道趙平安能不能受得住。
唐子嫣低頭親了親趙平安的臉頰,引得她揮著小拳頭咧嘴笑著。
如此無憂無慮,唐子嫣以前隻覺得歡喜,如今卻是憂心忡忡。
分別多年,趙平安會不會忘記了自己這個親生母親?
或許時間長了,記憶當中對她的印象也模糊了。
唐子嫣不可能時常在宮裏走動,兩人見麵便是屈指可數,或許在年末的宮宴才能碰一麵。
她撫著懷裏的趙平安,以前想著孩子快快長大,如今卻想要女兒長得慢一點,再慢一點,能夠跟自己相處的時間更長一點。
唐子嫣也花了大工夫,挑了不少色彩豔麗又柔軟舒適的料子來,難得的大手大腳,幾乎把盈尚閣新進的布料都買了回來。
霍嬤嬤瞧著偏房裏堆滿的布料,見唐子嫣指揮著翠竹挑了兩個顏色,便叫上她們兩人一起幫忙做衣裳。
做的正是趙平安的衣裳,隻是尺寸大了一些,她不由奇怪:“夫人,小小姐長得快,如今這尺寸,少說是周歲的時候才能穿上了。”
“就是給安兒做的周歲衣裳,不但是周歲,還要把兩歲、三歲的衣裳都慢慢做出來。”唐子嫣挑了一件福字金紋的料子,十分喜慶,正是適合趙平安周歲的時候穿。
她打算做一個小褂子,趙平安穿上,必定像金童一樣可愛。
稍微想想,唐子嫣便渾身充滿了勁兒:“嬤嬤幫忙剪裁,翠竹把針線都拿出來,再去挑兩件桃紅的料子。”
翠竹還滿臉疑惑,倒是立刻幹活去了。霍嬤嬤卻聽出了端倪,看了榻上一無所知玩著手指頭正興起的趙平安,默默地開始比劃著剪裁布料。
小小姐是不是很快就要離開將軍府,送到別的什麼地方去?
能夠讓唐子嫣如此為難,如此不舍,還要送走,將軍又無法阻攔,除了天家還能有誰?
霍嬤嬤紅著眼,偷偷拭去眼角的淚珠兒,心裏憐惜著唐子嫣,對趙平安更是不舍。
小小姐牙齒還沒長全,沒能吃到她親手做的菜肴,或許就要許久都不見麵了。
想著自己年紀一年年老了,可能等不到跟趙平安再見一麵,霍嬤嬤就得入土了吧。
她認認真真地剪裁著手上的布料,這是為小小姐做的最後一次衣裳,怎麼也得做得最好最漂亮。
即便比不上宮中的料子和手工,卻也是自己這個嬤嬤的心意。
三人在屋內做得熱火朝天,趙玄淩站在院子外,遲遲沒有抬腳進去,轉身進了練武場,很快江元鎮也來了。
雖然趙玄淩沒說,但是他也收到了消息,急衝衝就過來了。
看見趙玄淩一把銀槍舞得虎虎生威,江元鎮想了想,從旁邊的架子上拿起一把大刀,迎麵就衝了過去跟他過起招了。
安慰的話不免過於蒼白,趙玄淩也不是需要別人同情和憐憫的人,江元鎮想著自己倒不如跟他切磋一下,好讓老大心裏舒服一些。
趙玄淩渾身的煞氣不再掩飾,結結實實跟江元鎮過了數百招,這才感覺舒服了一些,收了銀槍,拍了拍江元鎮的肩膀。
江元鎮手臂都麻了,知道他還是手下留情,不然自己這條胳膊就不一定能保得住,揉著手臂無奈得道:“老大也太狠了一點,我連這把大刀都快拿不住了。”
趙玄淩看了他一眼,把銀槍放回了架子上,冷哼道:“那是因為你退步了。”
聞言,江元鎮抓了抓頭,分明是趙玄淩的武藝又精進了。“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這句話放在趙玄淩身上極為合適。
不管在哪裏,趙玄淩總不會讓自己鬆懈一點。
“老大,要不我讓郡主去見太上太後……”
“不必,”江元鎮的話被趙玄淩斷然拒絕了,他搖頭道:“別讓郡主為難了,太上太後到底不可能左右皇上。”
後宮不能幹政,若是胡桃兒摻和進去,少不得會惹怒皇帝。
原本因為胡人的事,皇帝已經有些遷怒於胡桃兒了,沒必要讓她的處境更加為難。
再說,胡桃兒如今要麵壁思過三個月,也不能出外走動。
等三個月過後,這件事已經昭告天下,再不能改變,胡桃兒去宮中見太上太後,也是徒勞之舉罷了。
“可是嫂子她會很難過吧?”江元鎮歎了口氣,趙平安出生就不容易,恰好唐子嫣又受傷忘記了以前的事,好不容易過上清淨的日子,趙平安又要被抱走,唐子嫣隻怕要傷心欲絕的。
“她會明白的,”趙玄淩搖搖頭,比起他的沮喪和內疚,唐子嫣更明白傷心不能改變,隻會想盡法子讓自己高興起來。
做衣裳,一年的兩年的,何曾不是想讓趙平安即使在宮中,也能記得自己這個親生母親?
即使沒在趙平安的身邊,還是疼愛著她的。
想必唐子嫣不會隻做這麼些小衣裳,還會做四周歲的,五周歲的,如果可以,甚至是及笄時候的衣裙,親手把自己的這份心意,一針一線都縫進衣裳裏。
唐子嫣熬了幾天,終於把這件周歲的紅色褂子做好了,揉了揉通紅的眼睛,她歪在軟榻上,看著身邊睡熟的趙平安,很快眼皮沉甸甸的,慢慢睡了過去。
趙玄淩進去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唐子嫣和趙平安額頭碰著額頭,兩人一起睡得香甜的溫馨情景,不由輕手輕腳地拿起一張毯子,給唐子嫣蓋上。
他伸手拂開唐子嫣額上的碎發,看見她眼底濃重的青影,心裏是弄弄的疼惜。
趙玄淩又看見擺在一旁已經做好的紅色褂子,鮮紅的眼色,褂子一針一線都平平整整的,比對著趙平安周歲時的身形,十分用心。
想到趙平安周歲後,他可能很難再看見這個女兒了,也忍不住有些難受,大掌撫了撫趙平安的臉頰。她似是被騷擾了,睡得不安穩,小手抓住趙平安的大手,緊緊挨著頸側,很快又呼呼大睡,實在是無憂無慮。
唐子嫣卻被他的動作驚醒過來,目光中帶著驚慌,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趙平安。
見她抱著趙玄淩的大手睡得香甜,唐子嫣不由籲了口氣,又恍然道:“對了,衣裳準備了,還有壓箱底的首飾。金簪子、步搖、花鈿,寶石珠子也得備著,將軍替我想想,還有什麼落下的?”
趙玄淩輕輕抽回趙平安抱著的大手,終究按耐不住,緊緊把唐子嫣攬在懷裏:“好了,又不是見不著,這些東西安兒起碼及笄的時候才能戴上呢。”
他心疼唐子嫣,伸手輕撫著她的烏發:“別多想,念著安兒的時候,就給皇後遞牌子,進去見她就好,誰也不會多阻攔的。我保證,安兒以後會從將軍府出嫁,絕不會在嫣兒看不見的地方。到時候她要穿戴什麼,嫁的又是什麼人,必然是你過目點頭的,如何?”
“將軍,這是真的嗎?”唐子嫣更擔心的是,趙平安在宮中生活多年,習慣了奢華和宮女圍繞的高高在上的生活,或許不會願意回到將軍府來。
而且皇帝接趙平安進宮,說不定哪天就把她遠嫁去和親,讓母女再也不能相見?
唐子嫣這些天忍不住胡思亂想,整個人都憔悴了起來,把趙平安送走,簡直比割肉還要疼痛萬分。
“是的,我發誓……”
趙玄淩的話隻說了一半,唐子嫣就急急忙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不用將軍發誓,我信將軍。”
她看向身邊的趙平安,想到女兒能夠從將軍府出嫁,自己心底才好過了一些。
“將軍,會不會有一天需要和親……”
“不會的,”趙玄淩低聲打斷了她的話,解釋道:“胡人已經滅國,慢慢馴化後,根本再沒有胡人和定國人之分了。至於突厥,這些年休養生息,卻很難再有原來的震懾力。不出三年,皇帝必定會禦駕親征,親手把突厥首領斬於刀下。”
新帝需要威望,又想要把軍隊牢牢掌握在手裏,那麼隻有禦駕親征一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