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玄淩聞言,腳步一頓,如冰刀一樣的目光掃向杜長卿。
杜長卿臉上的笑容收得幹幹淨淨,身體繃直,顯然擔心趙玄淩惱怒之下會不管不顧地對自己大打出手。即使這裏不是趙府,而是郡主的府邸。
幸好,趙玄淩比他想象中還要理智,或許是更加隱忍。
即使雙手握成拳,手背青筋突起,眼裏的殺意猶如刀刃,就像橫在杜長卿的脖子上,叫他窒息著,好半天等趙玄淩移開了目光,這才感覺呼吸暢通了。
真是個可怕的男人,杜長卿心裏這樣想著,卻又隱隱帶著一絲興奮。
看,再厲害的男人,也是有軟肋的。
即使是一個死去多年的人,依舊叫趙玄淩放不下。
杜長卿嘴角微勾,又輕聲道:“那麼,杜府就恭候將軍的駕臨了,必定蓬蓽生輝,家父也會十分高興的。”
他說完,見趙玄淩再沒看自己一眼,也沒在意,笑著告辭離開了。
趙玄淩在原地站了很久,即使杜長卿早就離開了,他依舊沒有動。
心裏的怒火幾乎要把他燃燒殆盡,趙玄淩深吸了口氣,慢慢平緩著自己的怒意,又告誡自己,這裏是京中,不是沙場,他不能握著手裏的銀槍,把杜長卿碎屍萬段。
雖然在他心裏,杜長卿幾乎算得上是一個死人了。隻要一個呼吸間的功夫,他就能身首異處。
也虧得趙玄淩的隱忍夠好,要不然杜長卿怎能平平安安地離去?
夜風冷涼,遠處還傳來一陣陣喧鬧聲,他的兄弟們必然在起哄喝酒,在這個難得大喜的日子,大家都放鬆了下來,歡快地喝酒吃肉。
他被冷風吹得清醒了許多,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臉麵,這才大步走向唐子嫣的屋子。
唐子嫣對屋外的事一無所知,怕她無聊,翠竹還捧著一本遊記,就著燭火低聲念著。
屋內一片寧靜安然,讓趙玄淩終於徹底放鬆了下來:“走吧,我們回家。”
唐子嫣被翠竹扶起身,對趙玄淩點點頭,便跟在他的身後出了郡公府。
兄弟們也鬧得差不多了,便勾肩搭背地一起走了。
趙玄淩握住唐子嫣的小手,也不忌諱兄弟們,向他們點頭示意,便扶著她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小子們忍不住感歎:“我們也是時候,找一房可心的媳婦了。”
說罷,其他人起哄著,又鬧做一團。
唐子嫣和趙玄淩回去後,也有些倦了。
霍嬤嬤叫人送來熱湯,唐子嫣洗完出來,已是昏昏欲睡,歪在床榻上,勉強睜著眼看向趙玄淩。
趙玄淩捏了捏她的小手,笑道:“今天娘子也累了,先睡吧,我去去就回。”
唐子嫣輕輕點頭,到底還是累了,沒多久閉上眼便沉沉睡去。
趙玄淩坐在榻前許久,直到霍嬤嬤低聲提醒水要冷了,這才起身去了隔間簡單衝洗了一番。
他心裏有事,躺在唐子嫣的身邊,睜著眼久久沒睡著。
杜長卿的一番話,就像一根刺,橫在趙玄淩的心裏。時不時抽痛一下,叫人難受又憋屈。
隻是趙玄淩還不能不應,不能視若無睹,充耳不聞。
那些臉皮厚的人,卑鄙無恥,跟他們說別拿死人做筏子,叫死人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隻怕也是聽不進去,根本沒有作用。
趙玄淩又看了眼身邊因為有些涼而依偎過來的唐子嫣,在她秀麗的眉眼上細細看了一圈,便伸手把她攬進了懷裏。
他並非一個人了,還有唐子嫣,以及兩人的孩子。
第二天一早唐子嫣醒來不見趙玄淩,以為他去了晨練,便沒有在意。
洗漱後,她見霍嬤嬤擺早飯,隻有一人份,不由一愣:“將軍呢?出去了?”
昨天喝酒到那麼晚,他應該也沒什麼事才是,不歇著怎麼一大早出去了?
霍嬤嬤點頭答道:“將軍一早就出門了,說是有緊要事去辦,讓夫人不必等他用午飯的。”
唐子嫣聽著有些奇怪,趙玄淩不管什麼事,總會午時前趕回來跟自己用飯。
這到底是多緊要的事,竟然午時都趕不回來?
“有人上門送帖子,或是傳口訊嗎?”她琢磨著,會不會宮裏出了什麼事,才急急叫趙玄淩過去的。
霍嬤嬤搖頭:“今兒沒人上門來,將軍也是直接出去的。”
唐子嫣皺了皺眉,到底還是先用了早飯。真有什麼事,趙玄淩總會跟她說的,沒得胡思亂想地猜測。
她在院子裏走了一會,就聽說呂元荷又上門來拜訪了。
唐子嫣對呂元荷有點同情,卻也不想要深交,比較她到底是呂家人。
原本想以身體不適為由打發了呂元荷,霍嬤嬤回來後卻說道:“杜夫人說了,她這次來是有事要跟夫人說,關於趙將軍的。”
聞言,唐子嫣有些不悅地皺眉。
關於趙玄淩的事,還需要外人來告訴她嗎?
呂元荷這般說,倒像是要挾自己一樣,叫人心裏有些不痛快。
到底趙玄淩的事還是占了上風,誰知道拒絕了呂元荷,會不會三番四次再上門來,或是嘴巴不緊,在外麵到處胡言亂語,便揮揮手道:“請杜夫人到花廳,我這就過去。”
唐子嫣又走了一圈,這才被翠竹扶著踏進了花廳。
看見呂元荷,她不由大吃一驚。
昨天還秀美漂亮的呂元荷,今兒戴著一頂兜帽,身上穿著藏青色的衣裙。
唐子嫣剛走進去,她就把兜帽脫了下來,露出半張紅腫的臉頰。
不用細看,顯然是被人打的,上麵還殘留著幾個指印。
她看得皺眉,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居然敢打呂元荷?
除了她的夫君,誰敢動手?
呂元荷腫著半邊臉,若無其事地給唐子嫣行禮:“我這個樣子太失禮了,原本不該上門來,免得驚擾了趙夫人。”
既然知道會驚擾她,又為何非要見自己?分明是口是心非!
唐子嫣懶得跟呂元荷寒暄,隻想著趕緊把人打發掉,開門見山地問:“杜夫人說是有事要說,究竟是……”
“夫人可知將軍今兒去了哪裏?”呂元荷輕聲打斷她,反問一句。
“將軍去哪裏,哪是我一個內宅夫人能過問的?”唐子嫣沒接她的話,輕描淡寫地回答。
“將軍他……去了杜府,”呂元荷低聲答道,“我看見將軍上門,這邊出來了。”
出來特意上門告訴她,趙玄淩的行蹤嗎?
唐子嫣一點都不覺得該感激她,隻是也納悶,趙玄淩跟杜家似乎沒什麼交情,怎會匆匆忙忙一大早就過去?
“杜家跟趙家沒什麼交情,也從未來往過。夫人想必奇怪,為何將軍會特意上門拜訪杜家人。”呂元荷想要笑,隻是扯了扯嘴角,臉頰抽痛,隻好作罷,僵著臉,麵色猙獰古怪。
“杜夫人上門,不就是特意告訴我這件事的?”唐子嫣眯起眼,等著她的話。
“確實如此,隻是在說出來之前,我想要跟夫人做一筆生意。”呂元荷一手撫上自己的臉頰,低聲道:“我在杜家過得實在艱難,呂家人也不想摻和進來。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呂家不想得罪杜家,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沒看見,叫我獨自把苦果往肚子裏咽。”
她輕輕歎著氣,看了眼唐子嫣鼓起的肚子:“夫人可能已經看出來了,杜長卿一直不願意碰我,又如何能懷上子嗣?我說不出口,杜家老太太就算看出來,也隻會站在杜長卿那一邊,違心地說著我肚皮不爭氣的話。我不甘心,想要夫人出手幫忙,叫我能在杜家立足。”
“杜家人如此待你,顯然是存心的,你還想在這樣的地方繼續生活下去?即使杜公子一直沒把你放在心上,也要牢牢坐在正室太太的位子上嗎?”唐子嫣實在想不明白,這世道夫妻和離不是沒有,改嫁也不算太艱難,呂元荷何必守著一棵歪脖子樹,說什麼都不肯挪窩?
一個兩年多不碰她的男人,早就該死心了,還想繼續跟杜長卿過日子,呂元荷這是瘋了嗎?
呂元荷苦笑,搖頭說:“和離的話,我又能去哪裏了?呂家是回不去了,若是改嫁,隻怕嫁的也要不如意,絕不可能比杜家還好。而且我自行離去,不就稱了杜家人的心,把正房太太的位子讓給了那些狐狸精嗎?”
她哪裏能甘心,就算死,也要做杜家的鬼,死在正房太太這個稱謂上,絕不妥協離開。
真是個傻瓜,唐子嫣心裏想著,守著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男人,隻為了爭一口氣,毀了一輩子,何必呢?
“別人家的事,我不好插手。”她壓根就不想淌這個禍水,跟杜家人打交道。
而且呂元荷說要交換的消息,誰知道是不是值得唐子嫣去冒險的?
呂元荷看出了她的顧慮,抿唇道:“關於趙將軍的事,我也不妨透露一分。杜家人會請將軍過府,為的是去世的郡公夫人呂氏,將軍的生母。”
“呂氏已經去世許多年了,怎的跟杜家扯上關係了?”聞言,唐子嫣不由正色起來,坐直身問道。
“呂氏在出嫁前,曾青睞過一個上門拜訪太常少卿的年輕書生,隻是書生出身寒門,兩次下考場卻沒能中舉,太常少卿最後還是做主把呂氏許配給郡公爺。”
“而這個年輕書生聽說喜歡的女子嫁給了別人,挑燈發奮,到底得了功名。”
“書生不是誰,正是杜老爺。”
唐子嫣倒沒想到,呂氏出嫁前,曾有過這麼一段往事。
可是呂氏已經作古這麼多年了,杜家如今找上門來,究竟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