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趙玄淩皺了皺眉,他翻身下馬,踏進永壽殿。
太醫已經趕來,聖人歪在軟榻上,瞧著臉色有些不好,精神卻還不錯:“你進來了,國公爺是收拾妥當了?”
“是的,皇上。”趙玄淩低頭應下,又道:“國公爺自刎,叛軍已經全部絞殺。”
“很好,”聖人滿臉怒意,又道:“沒想到朕早有防備,國公府還是買通了朕身邊的人,險些沒命。”
皇後紅著眼,在旁邊答道:“皇上洪福齊天,這些宵小如何能得逞?”
聖人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幸好胡桃兒在,要不然朕真的……”
胡桃兒這個時辰趕過來,簡直天助他也。或許連老天爺都看不過,不叫自己這樣就去了吧。
聖人卻知道,自己雖說沒有立刻斃命,到底還是傷了底子,隻怕熬不過多久了。
隻是這些,他沒打算這個時候告訴皇後。
人自有天命,聖人當這個皇帝,也夠久的了,隻怕太子也等久了吧。
宮門的危機解除,不少皇子天一亮都紛紛要來探望聖人,被他大掌一揮,都拒絕了。這些個兒子,就沒一個省心。誰知道他們有沒摻和進來,還是背地裏等著坐岸觀火,好撿現成的便宜?
可是連皇孫和曾湘玉都來過了,唯獨太子沒有出現,叫聖人有些奇怪。
“太子呢,去哪裏了?”聖人皺眉,難不成這個長子被國公爺嚇住了,這會兒還沒緩過來?
皇後也是心下一跳,急急道:“快,請玉兒進來。”
曾湘玉臉色有些蒼白,眼底帶著濃重的疲倦,顯然也是一夜未眠:“拜見皇上,皇後娘娘。”
皇後招她上前,握住曾湘玉道:“玉兒的臉色怎的這般糟糕,莫不是給驚住了?”
正好太醫都在,她正要交太醫給曾湘玉把脈,就見曾湘玉低聲婉拒了:“娘娘,玉兒沒事的。”
“太子呢?”聖人疑惑,又問了一句,見曾湘玉難得支支吾吾的,不由喝道:“還不快說,太子到底怎麼了?”
曾湘玉被這一喝,雙手掩麵,忍不住哭了起來:“皇上,太子爺怕您擔心,叫媳婦不要說。昨夜國公爺派人潛入太子府,刺殺太子,恰好皇孫也在,跟刺客扭打在一起,兩人皆是受了傷。太子為皇孫擋了一劍,府上的郎中說、說……”
她深吸了口氣,到底還是說出口了:“說太子爺傷了要害,如今隻吊著一口氣,隻怕要熬不住了。”
聖人一聽,滿臉震驚,繼而眼眶微紅。
他沒想到國公爺如此心狠,兩手準備,一邊派人刺殺自己,一邊也沒放過太子。
畢竟自己一死,太子貴為嫡長子,理應登基,哪裏輪得到十四皇子?
隻有太子死了,十四皇子才有機會。
國公爺就算弑君失敗了,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果真好狠毒的心!
“把國公的屍首碎屍萬段,拿去喂狗!”聖人狠狠一拍桌子,又吼道:“都愣著做什麼,還不收拾東西立刻趕去太子府。要是太子出了事,太醫院朕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高喝著,忍不住低低咳嗽,忽然蒼老了許多。
這個嫡長子等了多少年,在太子的位置上呆了這麼久,最後還是被自己連累著,無緣問鼎龍椅了嗎?
聖人深深歎了口氣,到底是不忍心,吩咐內侍準備文房四寶:“傳朕的旨意,朕就此退位,今日傳位於嫡長子。”
皇後捂著臉,失聲痛哭。
她的長子,到死才能坐上了這龍椅嗎?
“皇後,隨朕去看看我們的嫡長子。不,是我們的新帝。”聖人邁著沉重的步伐,牽著皇後的手,兩人的心沉甸甸的,坐上馬車趕去太子府。
趙玄淩也沒想到太子遇刺,讓宮女扶著曾湘玉上了馬車,護送著她回去。
太子的情況十分凶險,太醫問診後,在地上跪了一片。
如今太子隻用老參吊著最後一口氣,太子妃在榻前哭得像淚人一樣。她麵色憔悴,丈夫在榻上奄奄一息,皇孫受了傷還得出門去宮中看望聖人,她又是憂心,又是擔驚受怕了一夜,根本不敢合眼。
太子妃擔心自己閉上眼,或許下一刻太子就沒了氣息。
聖人也是兩眼通紅,看著跪倒一地的太醫,哪裏能不明白,太子已經要撐不住了。
“父皇……”太子緩緩睜開眼,看見聖人,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是兒臣不孝,要父皇白發人送黑發人。”
聖人眼角含淚,坐在榻前,緊緊握住太子的手,知道他的清醒,不過是回光返照:“胡說什麼,你已經是新帝了,吉人自有天相。”
“多謝父皇,”太子哪裏能不明白,這是聖人想要成全自己。
他在太子之位已經將近四十年了,如今一死,到死還是一個太子而已。
太子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他如今為新帝,隻怕也是史上最短命的一個皇帝。
“給皇上換衣,”聖人不忍再看,背著手出去了。
太子妃擦幹眼淚,仔仔細細給虛弱的太子換上了一件嶄新的龍袍,勉強扯出一抹淺笑來:“皇上換上新衣裳,氣色看著也好了。”
龍袍加身,金色的龍紋,叫太子蒼白無血的臉色也好了一些。
太子低頭看了看,換衣服耗費了他不少力氣,緊緊握住太子妃的手,他喘著氣道:“太上皇不會虧待你的,等我去了,你也要好好的……”
“皇上,不要再說了。”太子妃忍不住哽咽著,第一次打斷了太子的話。
“好,我不說了,你也別哭了。”
新帝攜著她的手,被抬進了永壽殿,宮內還亂糟糟的,能看得出昨日廝殺後的痕跡,地上的血跡還沒完全清理幹淨。
但是他已經顧不上了,因為餘下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坐在龍椅上,新帝看著朝臣拜倒在前,到底還是慢慢合上了雙眼。
趙玄淩離宮不久,就聽見宮中傳來的喪鍾之聲。
一下又一下,帶著濃重的沉重和悲哀。
他知道,新帝駕崩了,不過前後幾個時辰,到底還是熬不下去。
回到郡公府,機靈的小廝早就拿出白布,摘下紅燈籠,換上白燈籠,舉國哀戚。
趙玄淩進去的時候,還能看見府內的狼藉。
他皺了皺眉頭,即使有底下人來稟,唐子嫣有驚無險,自己到底還是擔心。
趙玄淩加快了步子,來不及把青墨綁好,把韁繩扔在地上,拍了拍它的腦袋,青墨似乎感覺到他的煩躁,乖乖站在原地,低低地嘶鳴了一聲,仿佛在安慰他。
他沒有回頭看青墨,大步踏進內屋,看到躺在床上小睡的唐子嫣,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將軍回來了?”唐子嫣沒睡沉,小腹一直墜墜地疼,郎中說是動胎氣太厲害才如此,休息一夜就好,她還是擔心,霍嬤嬤更是勸著,便躺在床榻上不敢動了。
“沒事吧?”趙玄淩眼尖,一下子就看見她想要藏在被子裏的手臂。
一陣熟悉的血腥味飄來,他蹙起眉,輕輕撫著唐子嫣的手,歎道:“到底還是叫娘子受傷了。”
“不妨事的,隻是小傷。”唐子嫣搖搖頭,看見趙玄淩身上的血跡,也是擔心:“將軍,這些血……”
血跡早就幹涸,顯然已經沾上很久了。
濃重的味道散去,隻是趙玄淩不敢太靠近,免得熏著唐子嫣了。
見她沒事,趙玄淩也不用吩咐下人送熱水來,直接就著冷水衝了澡,然後換上幹淨的衣衫,重新回到唐子嫣身邊。
遠處的喪鍾還在一聲又一聲地響著,唐子嫣眼底閃過一絲擔憂。
趙玄淩低聲告訴她:“太子……不,新帝駕崩了,就在剛才。”
唐子嫣心裏也是沉甸甸的,聖人沒事是好,卻沒想到最後太子依舊沒能逃過一劫。
“表姑呢?沒事吧?”
“她沒事,”趙玄淩搖頭,看她臉色疲倦,便安撫道:“你先歇息一會,我就在這裏陪著你。”
“不必,將軍還要收拾殘局,不用勉強留下來的。”唐子嫣輕輕說著,叛軍剛被清剿,要收拾的爛攤子實在太多了。加上突厥的使者又在,趙玄淩隻怕要忙得腳不沾地。
“那些糟心事有元鎮擔著就是了,哪裏有娘子來得重要?”他從來是甩手掌櫃,而且江元鎮做事,趙玄淩也很放心,便一股子都交托給這個副將。
可憐江元鎮一夜沒睡,精神頭繃著,就怕突厥人使壞。
好不容易塵埃落地,沒能休息,就被趙玄淩丟來一堆爛攤子。
他忍不住歎氣,自己是不是時候談一門親事,好鬆快鬆快,把爛攤子都交給別人去?
當然,江元鎮也隻是想想,認命地去皇宮收拾殘局了。
看著禮部人來來回回穿梭,登基大典不用準備,就要直接備下新帝的棺木和陪葬,大冬天忙得一身汗,足見被連番的變故給弄得焦頭爛額。
江元鎮遠遠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子站在不遠處,黝黑的皮膚跟身後的宮女對比起來尤為突兀,不由奇怪:“那是誰?”
被抓住詢問的禦林軍抬頭一看,回答道:“那是胡姑娘,新封的敏郡主。”
胡姑娘?姓胡的,那就隻有一位,皇後送去別處的養女。
“別小看這位敏郡主,若非她恰好趕到,太上皇隻怕就……”禦林軍的聲音低了下去,江元鎮不由驚訝地挑眉。
這麼一個瘦瘦小小的姑娘家,居然對付得了國公爺的刺客?
他摸著下巴,忽然笑了。
有趣,實在有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