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嫣正默默淌淚,忽然聽見房間有了動靜。
霍嬤嬤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像是問著門前的小丫鬟:“翠竹呢,跑哪裏去了?陪嫁丫鬟該一路跟著的,怎麼不見了人?”
一個陌生的聲音答道:“嬤嬤,翠竹姐姐突然肚子疼,去茅廁了。實在趕不上,要不待會讓人駕馬車送她去將軍府?”
霍嬤嬤不悅道:“怎麼這般恰巧,就這時候肚子疼了?不跟著新娘子出門,以後再趕過去有什麼用?”
她雖然這般說著,還是擔心翠竹是不是吃錯了什麼東西。
唐子嫣想要開口叫霍嬤嬤,可是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眼角的淚水流得更厲害了。
明明能夠求救的人就近在咫尺,卻不能夠叫住她,別提多讓人崩潰了。
霍嬤嬤像是沒有停留,很快便走遠了,隻怕是去茅廁找翠竹。
找不到翠竹,也可能四處去找,根本不可能會進房間裏。
那個守在門口的丫鬟,隻怕是唐子瑤留下的,為的就是瞞天過海,好爭取時間讓她跟趙玄淩拜堂,一切塵埃落定,就算趙玄淩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
隻要拜堂了,唐子瑤就是真真切切的將軍夫人,沒唐子嫣什麼事了。
唐子嫣越想越是生氣,卻也無可奈何。
她原本就是硬撐著,想到時辰過去那麼久,送親的隊伍早就走遠了,一切都挽回不了,自己便有些支撐不住,更加昏沉,幾乎要直接睡了過去。
突然感覺手腕一熱,被人一扯,唐子嫣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中。
她一愣,鼻尖上嗅著一股難聞的藥味,這才慢慢有力氣睜開了眼。
唐子嫣怔怔地看著趙玄淩冷冰冰的臉,想要扯一個笑容,卻發現太艱難:“將軍……”
沙啞的聲音,虛弱無力,聽得趙玄淩眉頭一緊。
尤其是唐子嫣如今身上的喜服被扯走了,隻穿著一身薄薄的單衣,在地上躺了那麼久,手腳冰涼,身上也透著一股子的涼意,不由用披風裹緊了她,用力攬在懷裏:“沒事了。”
唐子嫣的小臉埋在他的胸膛上,雙手被他緊緊包裹在掌心裏,整個人都慢慢暖和起來了。
趙玄淩伸手拭去她眼角還殘留的淚珠,眼底閃過一絲憐惜和憤怒。
“吉時到了,將軍怎麼還在?”唐子嫣被看見哭泣的樣子,不由尷尬地側過臉想要避開,口中胡亂問道。
“喜娘背著新娘子出來,雖然看不清臉,但是她跟你不一樣。”趙玄淩是從戰場回來的,尤其警惕,即使是在平安的京中,也從來沒有鬆懈過。
唐子瑤確實跟唐子嫣身量相仿,隻是仔細看了,些微的差別還是能辨別出來。
比如唐子嫣的膚色要更白一點,肩膀窄一些。
最重要的,唐子瑤的手腕上沒有那對趙玄淩送給唐子嫣的玉鐲。
唐子嫣不知道該慶幸趙玄淩目光敏銳,一下子就發現了她被人掉包的事。隻是一開始就察覺了,為何拖到如今才進來?
趙玄淩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打橫抱起唐子嫣,輕柔地放在床榻上,一邊檢查她身上是否有別的傷,一邊低聲解釋道:“外麵有不少圍觀的百姓,眾目睽睽之下我不敢立刻揭穿四小姐,便帶著隊伍繞了一圈,等人少了,從角門把四小姐帶回來了。”
歸德侯看見穿著喜服的不是唐子嫣,而是唐子瑤,嚇得臉色都白了,險些暈倒過去。
他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然後把唐子瑤灌了藥,直接暈著給抬回去,關在院子裏,再不能踏出一步。
這個幺女,看著天真活潑,卻沒想到有這麼一個縝密的心思,夠耐心夠隱忍,若是平日,歸德侯隻怕要讚一句。如今卻是焦頭爛額,麵子裏子都給唐子瑤丟得快沒了。
要是被中郎將知道了,怕是又要折騰一番。
歸德侯慶幸的是趙玄淩不但及時發現,還保住了侯府的臉麵,沒直接把人踹下喜轎,扔回來!
唐子嫣聽得眼圈微紅,沒想到這樣的時候趙玄淩還能想到維護自己的臉麵,沒讓這個婚事鬧得亂七八糟的。
霍嬤嬤進來的時候,眼睛也是紅的,她沒想到自己一時疏忽,差點讓三小姐被人掉包。到時候,唐子嫣隻怕要成了全京城的笑話了:“三小姐……”
“嬤嬤,不是你的錯,翠竹怎麼樣了?”唐子嫣對她安撫地笑笑,又問起了貼身丫鬟的狀況。
“翠竹還好,就是被人一棍子打暈了,如今剛醒來,還迷糊著,卻嚷嚷著要來救小姐的。”霍嬤嬤愣是被那小丫鬟給逗笑了,掙紮著起身,差點摔得鼻青臉腫。
聽說翠竹沒事,唐子嫣這才放下心頭大石。
霍嬤嬤卻麻利地上前給唐子嫣穿戴:“三小姐,吉時快過了,耽誤不得。”
她也顧不上旁邊冷冰冰的趙玄淩了,一顆心全撲在唐子嫣身上,又是穿衣又是梳妝,忙得不可開交。
等裝扮好,趙玄淩再次抱起唐子嫣,用披風把她遮得嚴嚴實實:“抱穩了。”
唐子嫣聽得有點愣,下一刻就感覺自己被人抱著騰空而起,嚇得連忙用雙臂抱緊趙玄淩的脖子。
時間不夠了,趙玄淩連大門口都不走,直接翻牆到另一邊坐在青墨身上。青墨歡快地嘶鳴一聲,不等趙玄淩開口,就起勁地直奔將軍府撒腿跑去。
唐子嫣被顛得暈乎乎的,偶爾披風透進來的涼風刮得臉頰有點疼,可見青墨完全是撒開馬蹄狂奔了。
原本該一炷香的路程,硬是被青墨縮短了一半。
趙玄淩抱著唐子嫣又淩空翻牆,從後門進了院子,將她放在床榻上。
旁邊新請來的喜娘還白著臉,誰被人夾在胳膊裏翻牆送進來,臉色都不會太好看。
好在喜娘也是經曆過一番風雨的,知道歸德侯府裏出了點事耽誤了,這才會把自己請來,看在報酬翻了三倍的重金下,喜娘一看見不走尋常路的趙玄淩抱著新娘子進來,立刻就堆起了笑容:“好俊的新娘子,新郎有福氣了。”
喜娘幫著整理了一下唐子嫣略略淩亂的衣裳,扶著她坐上後院的轎子,很快又從角門無聲無息地出了去,混進了趕來的送親隊伍裏。
唐子嫣聽著外麵的吹吹打打聲,徹底鬆了口氣。
她從來沒想過,成親會是如此曲折,又是被人掉包,又是柳暗花明,又是騰空翻牆,簡直是波折重重。
幸好,自己到底還是嫁進來了……
有人踢了踢轎子門,喜娘張口說出一溜煙的喜慶話,便撩開簾子,背著新娘子進門了。
唐子嫣順從跟著喜娘的話行禮,跨過火盆,握住紅繩,慢慢向前走。
她想到紅繩的另一頭握住的,便是趙玄淩,便微微紅了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喜娘說著,忍不住嘴角一抽。高堂的位置上沒有一個人,隻有一個牌位,上麵寫著呂氏,應該是趙玄淩的母親。
若是高堂都不在,應該是放兩個牌位,如今隻放了一個,讓人看著頗為尷尬。可是礙於趙玄淩,所有人都沒吱聲。
喜娘這一頓,被趙玄淩的眼神掃了過來,頓時渾身一僵,繼續唱道:“夫妻對拜——”
唐子嫣被喜娘扶著正要跟趙玄淩對拜,忽然聽見外麵一道男聲喝道:“慢著!”
江元鎮冷汗都要下來了,新娘子出門就被人掉包,好在將軍發現得早,要不然就得出大事了。後來繞了一圈,悄悄把新娘換回來,他臨時去請來一個喜娘,跑暈了一匹馬。
如今好不容易拜堂了,竟然又出現一個程咬金?
將軍這場婚事,還真是多災多難!
唐子嫣一愣,奇怪怎麼會有人阻攔,又不能揭開頭巾去看。喜娘臉色一白,又被趙玄淩一瞪,也沒管來人,扶著唐子嫣把最後的對拜成了,哆嗦著嗓子唱道:“禮成,送入洞房——”
“你到底有沒把我這個父親放在眼內,成親這麼大的事,居然不叫人來請,還得我親自過來?”那人怒氣衝衝的,後麵夾雜著勸慰的聲音,唐子嫣聽得更加奇怪了。
看來來的人不是誰,而是趙玄淩的親生父親。
這倒是奇怪了,剛才他們拜高堂的時候,座上並沒有人應答,顯然是空的。如今突然冒出趙玄淩的父親,唐子嫣不由有些尷尬。
趙勝看著趙玄淩並不理會他,更加火冒三丈:“如今成了將軍,翅膀硬了,就不想認親了?鬧到聖人跟前,你這也是不孝!”
江元鎮對趙玄淩的父親他也曾聽說過一二,不怎麼來往,倒是沒想到拜堂的時候會來鬧。
趙玄淩對他的父親感情不深,尤其母親病逝後更斷了來往。如今娶媳婦,完全就沒想過要去請趙勝過來。
將軍堵著一口氣,自然不會低頭,沒料到趙勝會在大喜事上來鬧,到頭來尷尬的卻是唐三小姐了。
他急忙上前打圓場道:“郡公爺駕臨,有失遠迎,還請上座。”
趙勝冷哼一聲:“今天我就是來問問這個逆子,是不是沒把我放在眼內了?”
賓客麵麵相覷,頓時都覺得這是家事,鬧到拜堂上,實在說不過去,更覺得尷尬,聽到了不該聽的話。
趙玄淩跟家裏不和,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隻是他打小就去戰場上,好幾年沒有回來,很多人還以為兩家關係緩和了一些,如今看來顯然是更加糟糕了。
唐子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想要勸吧,不知道來龍去脈,無從勸起。不勸吧,趙勝這樣鬧下去,丟的也是趙玄淩的臉,以後還怎麼在京中立足?
雖說第一次見麵,她已經對趙勝這個公公的印象極差了。
什麼時候不能來質問,非要挑這個時候,下了趙玄淩的臉麵嗎?
她終究伸出手,握住了趙玄淩,感覺到那隻大手回握著自己,還輕輕捏了捏,唐子嫣知道趙玄淩是想讓自己放心。
“郡公爺這時候來,是對聖人指婚不滿,還是覺得跟歸德侯做親家不滿?”趙玄淩慢悠悠地開口,直接噎得趙勝說不出話來。
他還不想一開口就得罪聖人和歸德侯,沒得給自己落了一身不自在,繃著臉更加不高興了:“我何曾有說過不喜歡你這門親事?隻是拜堂成親這樣的大事,你連知會長輩這樣的小事也不清楚嗎?”
趙勝說完,低聲嘀咕道:“是了,你常年在邊境那種鳥不生蛋的野蠻地方,哪裏需要學什麼規矩?”
他的聲音不大,趙玄淩卻聽得清清楚楚,點頭道:“我剛回京,規矩確實還沒學全。”
不等趙勝得意地摸著下巴,等著趙玄淩認錯的時候,又聽他說道:“既不懂規矩,回頭等學一學,如今洞房的時辰到了,江副將送郡公爺出門吧。”
說完,趙玄淩牽著唐子嫣的小手頭也不回地去洞房了。
江元鎮苦著臉,將軍說得夠婉轉了,其實直接是叫他把趙勝扔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