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奔過去,見那被抱著的人身上裹著一件寬大的半舊棉襖,越發襯托得身材嬌小,麵容秀麗,雖然臉上毫無血色,卻有著微微的氣息,不是梅花又是誰?
這一見簡直讓全家人喜出望外,七手八腳地把兩人迎進屋裏。
吳明聞聲也快步出來,之前他不在家,天黑後回來才知道梅花失蹤的事,那時荷花他們已經上山了,吳明聽了也要跟去,被周氏死死拉住。
吳明才這麼小,又是孤身一人,她哪裏敢讓他再去犯險。
沒想到不用大家再去找,梅花已經被人送回來了。
待見到送梅花回來的人,吳明不禁愣住了。
“開元兄?怎麼會是你?”
顧開元一臉茫然,顯然也是回不過神來。
等眾人把梅花安頓好,翠花趕緊去燒熱水煮薑湯,田大強和周氏問顧開元,才明白事情的經過。
原來這段日子雖然村塾放了假,顧開元卻依然勤修不輟,因為上次的事情,他和吳明便結為好友,時常討論學業上的事情。
今日也是如此,兩人一同去找先生討教學問,又抄了幾頁書,天就黑了,顧開元便將吳明送回了家。
顧開元家住隔壁村子,送過吳明便向從後山抄小路回去,沒想到聽到雪地裏有掙紮的聲響,他過去一看,就看見了剛剛爬出雪坑的梅花。
那斷崖下麵都是厚厚的積雪,梅花跳下來就紮進了雪坑裏,可是積雪也阻擋了很多下墜的衝擊力,梅花除了渾身疼痛,居然沒有受傷。
她雖死誌已決,可跳崖之後,求生的本能卻占了上風,竟然拚命爬了出來,可若不是遇上了顧開元,隻怕她就要凍死在雪地裏了。
顧開元看她凍得說不出話,趕緊脫了衣裳給她披在身上,可是梅花劫後重生,乍一見到人,便心力衰竭,連話也說不上一句,就昏倒在地上。
顧開元見此情形,總不能撇下她不管,就將她抱了起來,因為不知道這女子的身份,也不知道她家在哪兒,顧開元就想著這裏離吳明家最近,先把人帶過去再說,沒想到誤打誤撞,就把梅花給送回家來了。
聽完這些經過,田大強等人欣喜若狂,周氏更是隻會合掌念佛,淚水滾滾而下。
隻是,這一次是欣喜的淚水。
荷花更是喜悅不勝,一個勁跟顧開元道謝。
顧開元本就木訥,被一家人這麼圍著感激涕零的,倒是十分不自在。
“那個,不過是舉手之勞,真的不用這般……”他不善言辭,說了幾句就被荷花等人滔滔不絕的感激之話淹沒了。
還是吳明見他局促,找借口拉了他出去,才算是給他解了圍。
吳明房裏,兩人相對而坐。
顧開元看了他整潔寬大的房間,尤其是書架上的那些書冊,頓時來了興致。
“這是你的屋子?田家人……對你真好。”
身為同窗,他自然知道吳明的身份,不過是田家收養的孩子,可是對他卻如此重視。
吳明微微笑道:“叔叔和嬸子他們一家人都很善良,今日之事,也是善有善報了。”
顧開元暖和過來,才想起之前村裏的傳言,不禁麵露猶豫。
“那……那女子就是……?”他不確定地看向吳明。
吳明點點頭,顧開元的臉色就變了。
他年紀已大,雖然因為讀書耽誤了親事,可也不是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了,看見年輕女子就不管不顧地亂想起來。
他隻想著剛剛抱著梅花,她的身體那麼嬌小那麼無助,輕飄飄的好像一片羽毛,可是卻又柔韌地宛如一棵葦草。
再想起村裏的流言,他一時間思緒萬千。
這樣年輕這樣美好的女子,為什麼要承受這麼多不該承受的痛苦呢?
他不知道在梅花身上發生了什麼慘烈的事情,隻是隱隱地覺得,一個弱女子不該承受這些的。
至於流言,他若是肯與那些亂嚼舌頭的人同流合汙,也就不會冒著與同窗為敵的危險,與吳明交好了。
顧開元默默地看著燭火,半晌無言。
吳明也不去管他,鋪開紙張靜靜練字。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驚醒了顧開元。
“顧大哥,你的棉襖烘幹了,娘叫我給你送來。”是荷花的聲音。
為了救梅花,顧開元的棉襖沾滿了冰雪,進屋不一會兒就化得濕漉漉的,荷花把棉襖搭在火牆上,這會兒才烤幹了。
顧開元過去開了門,接過熱乎乎的棉襖,見荷花一眼不眨地望著自己,不禁臉色尷尬。
“那個……你大姐她……怎麼樣了?”本來是句再平常不過的問候,可是從他嘴裏說出來,卻多了幾分欲蓋彌彰。
荷花忍不住笑了,聲音清脆地說道:“我大姐好多了,顧大哥,今天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大姐肯定就出事了。”
顧開元聞言神色越發不自然了,躲避著荷花清亮的目光,含糊說道:“她……她吉人自有天相……”
本來他覺得自己不善言辭沒什麼,正好靜心研究學問,可是此刻,他卻第一次感覺到言語不便是個很大的缺點。
好在荷花也沒再說什麼,隻是請他去正屋,說家人做了宵夜,想請他過去一起吃。
顧開元這才回過神來,連連擺手拒絕:“不必了不必了,這麼晚了,我得回去了。”
吳明笑著拉住了他:“開元兄不必拘束,今日太晚了,你就別回去了,明日起早再回去,想來伯母也不會見怪的。”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他已經大致清楚了顧開元的家庭狀況,他家境貧寒,家中隻有一個老母,日常靠紡績為生。
顧開元百般推辭,無奈吳明和荷花一個是同窗一個言語爽快,根本不給他拒絕的餘地,最後連田大強都親自出來留客,顧開元見荷花一家人實在是出自真心,隻好答應留下了。
吃晚飯的時候,一家人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向顧開元表達謝意,顧開元看著這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說話的情形,不由得十分羨慕。
看著他們,他就不由得想起在隔壁歇息的梅花。
那個女子不知道怎麼樣了,待她醒來之後,還會再次輕生嗎?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對梅花這樣牽掛起來,連田大強幾次敬酒都沒注意。
好在他本就性格內向,荷花一家人沒有注意到他的異狀,大家都還沉浸在梅花意外獲救的喜悅中,要不是惦記著梅花,這頓飯估計要吃到半夜了。
這一夜,顧開元和吳明抵足相眠。
有好幾次,顧開元都想問問吳明關於梅花的事,可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畢竟是人家女子的傷心事,他雖然是救命恩人,卻也不好直言相詢的。
吳明聽著他翻來覆去的響動,嘴角慢慢浮起一個無聲的笑容。
沒想到開元兄這樣的性子,居然也會輾轉反側呢。
次日一早,翠花做了豐盛的早餐,招待顧開元吃了,周氏又拿了不少東西,硬塞給顧開元。
“你救了我閨女的命,這點兒東西不算啥,你要是不拿著,可就是嫌棄我們了。”周氏真心誠意地感謝他。
是啊,就算給顧開元再多的禮物,也抵不上梅花一條命啊!
顧開元心情複雜,口中訥訥說不出話。
他雖然話不多,周氏反倒挺喜歡他這個性子,覺得是個忠厚老實的人。
送走了顧開元,一家的注意力就回到了梅花身上。
昨天晚上回來,梅花身子凍得冰冷,在炕上緩了好久才暖和過來,可是她卻一直眼睛緊閉,不知道是昏迷還是睡著了。
翠花守了她一夜,又怕她病情反複,又怕她醒了再跑出去,一晚上都沒敢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