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城沒有讓蘇清妍開車，不是信不過她的技術，而是信不過她的速度。他心裏很急，迫切地想要見到那個所謂證人，迫切地想要知道當年所發生的一切。
從A市到清城，175公裏，他把車開得風馳電掣。蘇清妍靠在車座上望著車窗外迅速閃過的行道樹，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她一點都不害怕，隻要是跟他在一起，哪怕是去赴死，她也甘之如飴。
他們在劉素娜家門前等了兩個多小時，直等到天完全黑透，有零星的雪花從夜空裏飄下來。
這兩個多小時裏，蘇清妍把之前來找劉素娜時錄的音放給他聽了，也跟蕭城說起秀水村，說起德寶舅舅和德寶妗子，更多的是說起他們兩個那段美好卻短暫的童年時光。
當雪花在車子上鋪了厚厚一層時，劉素娜的身影終於出現在院子門口。
蘇清妍一看見她就立刻推開車門跳下了車，蕭城連忙跟上。
“劉姐，劉姐……”
風雪很大，蘇清妍很急，她著急地叫著劉素娜，風雪嗆得她的喉嚨一噎一噎，聽著聲音像是在哽咽。
劉素娜裹著一件辨不出顏色的單薄風衣，枯瘦的身體在風雪裏瑟縮的像是一片將要飄落的枯葉。
她認出了蘇清妍，也看見了站在蘇清妍身後那個身形高大、氣度不凡的男子。
她縮著脖子打量了蕭城兩眼，說了句“進來吧”，就摸出鑰匙去開院門。許是天太冷，劉素娜的手抖得幾次都不能把鑰匙插進鎖眼。
“劉姐，我來幫你。”
蘇清妍伸手去拿劉素娜手裏的鑰匙，觸碰到她的手指，冰冷得沒有任何生氣。
她接過鑰匙，插進鎖孔，擰開了鎖。
這個破敗的院子，被積雪鋪滿，比蘇清妍上次來時反而顯得整潔一些。
劉素娜推開房門，一股清冷的經久的黴味撲麵而來，蕭城不由皺了一下眉頭。
房間裏沒有任何取暖的設備，冷得像是一個冰窟。
劉素娜甩掉鞋子直接爬上了床，拉過一條髒汙的棉被把自己裹住，隻露出一雙幹枯的似乎都轉不動的眼睛在外麵，許久才澀澀地動一下，看看蘇清妍，再看看蕭城，然後又寂寂地垂下了。
眼睛再毒的人，經曆過二十年時間的衝蝕，印象也會模糊。如果不是有人向劉素娜特意提起，她今晚是怎麼也不會認出眼前這位高大不凡的男人就是二十年前那個縮在她懷裏哭泣的小男孩的。
蘇清妍叫她，“劉姐……”
“有煙嗎？”
不等蘇清妍說完，劉素娜直接開口跟她要煙。
“有！你等一下。”
蕭城說完，邁步出了屋子去車上拿煙。
劉素娜看著蕭城出去，問蘇清妍，“小姑娘，他是你男朋友？”
蘇清妍說：“是我老公。”
劉素娜的頭點了兩下，蘇清妍不知道她是冷得發抖還是在讚許。
“小姑娘，你好福氣！”
“謝謝劉姐！劉姐，我今天來找您，就是想請您再幫我做一次證，把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再跟我老公說一遍。”
劉素娜裹著被子輕輕搖晃著身子，眼睛低下來，許久都沒有說話。
蕭城回來，拿了一整條利群休閑給她。蘇清妍幫她撕開包裝，拿出一盒拆開了，抽出一根遞給她。
劉素娜把那根煙放在鼻子下麵深深嗅著，沒有點燃去吸，而是淡淡地說：“我一開始吸煙很凶，可是自從迷上藥粉，再好的煙對我也都沒有誘惑力了。”
聞言，蕭城一驚，他沒想到蘇清妍找的這個證人竟然是個癮君子。
蘇清妍對劉素娜說：“劉姐，這是我老公，二十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對他來說很重要，麻煩你再跟我們說一遍吧！”
劉素娜沉默了一下，慢慢抬起了頭，渾黃的眼珠看了看蕭城，最後落在蘇清妍的臉上，問她：“這一次，你打算給我多少錢？”
蘇清妍很尷尬，這樣的話，她是不想讓蕭城聽到的。
她看了蕭城一眼，有些心虛地說：“劉姐，隻要您把事情的經過如實告訴我們，我們可以適當地幫助您一下。”
劉素娜微微一笑，說：“算了，你上次已經給的不少了，人不能太貪心，這次免費再給你們說一次。”
劉素娜這樣說，蘇清妍的心裏很是不舒服，有一種考試作弊被抓現行的感覺。她不由望向蕭城，就覺的黑夜的暗影很厚地落在他的臉上，讓她都看不清他。
劉素娜緩緩地點燃那顆煙，嫻熟地吐出一口煙圈，眯著眼睛說：“二十年前的那個暑假，我陪爸爸出車，那天晚上，在秀水村東的國道上，親眼看見行駛在我們前麵的一輛小轎車撞死了攔在路中間的一個女人……”
蘇清妍一驚，聲音不由提高，“劉姐，你上次不是這樣說的啊……”
劉素娜懶散地抬了抬眼皮，說：“不愛聽可以不聽，但是這一次我說的是事實。”
蘇清妍急了，“可是上一次你也說是事實啊！”
蕭城拉住蘇清妍，眼睛望向劉素娜，語氣冰冷一如外麵正在落雪的夜晚，“你繼續說！”
劉素娜再吸口煙，繼續說道：“小車上下來一位穿西裝的男人，確認那個女人已經被他撞死之後，就走到我爸爸的貨車前麵，跟我爸爸說，如果他能承擔這次事故的責任，他會給我爸爸50萬，我爸爸立刻就答應了。後來，我知道那個撞死人的男人是A市的一位大老板，他的名字叫蕭雲峰。”
蘇清妍氣得大叫，“劉素娜，你撒謊，你上次不是這樣說的！”
劉素娜衝著她淡淡一笑，說：“怎麼？這個答案你不滿意？那你把上次的價格提高十倍，我就按照你上次教給我的話再說一遍！”
“無恥！騙子！”
蘇清妍簡直要被氣瘋了，楊光說的沒錯，癮君子的話果然不能信。
蕭城抱住被氣得發瘋的蘇清妍，繼續問劉素娜，“你當時有沒有看見蕭雲峰的車上還有什麼人？”
蘇清妍哭著求他，“蕭城，你不要聽她說，她的話不是真的……”
蕭城煩躁地推開她，衝她吼道：“你給我消停一會兒！”
蘇清妍的心，瞬間跌到穀底，他從來沒有這樣吼過她，這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
劉素娜抬起眼睛，定定地盯了蕭城幾秒，繼續說：“別的沒有看清，隻看見一個哭鬧的很厲害的男孩，大概八九歲的樣子，被蕭雲峰帶走了。”
蕭城的心裏有什麼轟然倒塌了，來之前僅存的那一點僥幸如同一縷風，隨著劉素娜的這句話而徹底飄散了。他不再詢問其他，轉身向門外走去。
蘇清妍看了看劉素娜，她黑黃的臉隱藏進煙霧裏，她看不清她，也看不清這個世界。
她轉身要去追蕭城，卻突然聽劉素娜懶懶地說：“小姑娘，你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