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林素蕊的見麵，是在一家茶社。蘇清妍趕到時，她已經在等了。
午後三四點的光景，外麵天光依然耀目。茶社麵西的窗子垂下了細木百葉窗，陽光雖然還可以投入，已經柔和了許多。
可是，蘇清妍卻寧願相信，在這燥熱暑天，能讓整間茶室都安靜下來的，是那位背窗而坐的嫻靜女子。
正在低頭泡茶的林素蕊聽到門口的響動，抬起頭來，衝她微微一笑。蘇清妍渾身的細胞為之一收，“這個人，好像在哪裏見過？”
林素蕊站起身來，向她伸出手，“蘇小姐，你好！”
“……啊，林小姐，您好，您好……”
林素蕊笑得更加溫和，“不必緊張，坐吧。我比你大了三歲，你可以叫我姐姐。”
林素蕊跟她說著話，執起那隻描著蘭草的紅泥小壺，緩緩地為她倒了一盅茶水。她十指尖尖，手部弧度極美，倒茶的動作輕盈柔美，如蝴蝶翩飛，似玉鳳點頭。
再看她，烏黑的一頭長發鬆鬆地編一條麻花辮垂在身後。宛如白天鵝一般修長的脖頸，白皙的鵝蛋臉，細細長長的一彎丹鳳眼。溫婉如月，清淡若菊。
不是去法國學設計的人嗎，怎麼就像中國古畫裏走下來的仕女？
林素蕊把那杯茶輕輕放到蘇清妍麵前，纖手再一伸，做了個“請”的動作。
“謝謝林小姐！”蘇清妍連忙道謝。
林素蕊笑著打量她，“在你來之前，我曾做過很多種想象。沒想到的是，你還是讓我驚豔了！”
林素蕊這樣的讚美，著實讓蘇清妍慚愧。在她心目中，“驚豔”二字是她送給林素蕊的。
蘇清妍臉頰微赧，“林小姐，您過獎了。驚豔兩字，您才是當之無愧的！”
林素蕊微微一笑，端起茶盅，淺淺品了一口，托著那茶盅，說：“你也許不知道，六年前，我就知道你！”
她眉目含笑地看著她，等著她的反應。
這對於蘇清妍來說，絕對是不可思議的。六年前，她還在清城一中讀高中，沒有來過A市，更沒有見過這位林小姐。
林素蕊輕輕放下茶盅，目光落在茶盤上那隻寸高白瓷小瓶身上，小瓶裏隻養著一葉綠蘿。
她微微歎口氣，才說道：“六年前，我和蕭城訂婚的那天，他喝多了。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喝那麼多酒。我照顧了他一夜，他睡夢中反複喊的是兩個詞，清城，清妍。我後來知道清城是一個地名，而清妍，則是你了。”
聽她說到這裏，蘇清妍心頭一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林素蕊繼續說：“所以，我在蕭氏新員工名單上看到蘇清妍這個名字時，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了……我今天約你出來，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見一見，讓蕭城心心念念這麼久的女孩子，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對不起，林小姐……”
“哦，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如果不是我，蕭城應該不會把你丟下跑回A市來，他應該會一直陪著你，直到揭開纏繞在他心頭的那個秘密為止。”說著，林素蕊又是一笑，“這樣看來，我卻是你們之間的第三者了……”
林素蕊這句話，說得何其大度，何其磊落，又何其地自信！
蘇清妍連忙說：“不是，不是的，林小姐。那時候，我和張陽，不，是蕭城，我們並沒有什麼……”
“你不用解釋，我是知道的。蕭城這樣的男子，無論走到哪裏，總有女孩子對她抱有幻想。可是，他卻不是可以輕易讓別人走進內心的人。其實，你也一樣！”
林素蕊說著，端起茶盅，卻沒有喝，微微怔了一下，又把茶盅放下，淺淺一笑，繼續又說：“今年年初，有一天，我跟他聊到想吃A市福祥齋的綠豆酥。他第二天買了，親自送到法國來。那一天，他很高興，他說，他終於又遇到了你。你也許還不知道，蕭城有失憶症，小時候的事情，全都記不起來了。他說你總是能給他靈感，讓他回憶起過去的一些事情。所以，我很感謝你，你給了他一些小驚喜！哦，不僅是你，還有邢思思。你們都一樣，都是可以給蕭城提供線索的人！”
林素蕊娓娓述說，臉上始終掛著恬淡的笑容，似山澗流水，清澈舒緩，不藏心機。她說完，則微笑注視著蘇清妍，極為鄭重地囑咐道：“所以，我希望你能一直待在他身邊。這幾年，因為我的病，讓他操心太多，他需要調劑一下。你多陪陪他，也許可以幫他回憶起過去的事情。隻當是幫我了！”
說著，林素蕊伸手覆住了蘇清妍的手，輕柔一按，滿是殷殷囑托。
蘇清妍輕輕推開林素蕊的手，抱歉一笑，說：“對不起，林小姐。我不知道蕭總有失憶症。”
“沒關係，很多人都不知道。雖然那個童年對他來說也許並不美好，甚至還很殘忍。但是，那總歸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有權利去了解。在這方麵，你可以幫他！”
迎著林素蕊殷切的目光，蘇清妍站了起來，“對不起林小姐，我幫不了這個忙。”
話盡於此，茶已涼。
在林素蕊失望的目光中，蘇清妍告辭離開。
走在街上，林素蕊的話還一直縈繞在耳邊。原來，她跟邢思思一樣，都隻是被他用來尋找答案的一件工具。
怪不得每一次兩個人相處，他總是不忘把突然冒出來的一些小細節記錄下來。她曾經見到過他的那隻小本子，密密麻麻，都是一些連貫不起來的細碎的信息。
所謂的等待，所謂的過去，所謂的共同記憶，原來她跟邢思思對他的意義是一樣的，左右逃不脫“利用”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