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妍從工地出來,走路到公交站牌那兒去乘公交車。抱著那一大束蘋果花走在初夏煦暖的風裏,風吹的人眼睛疼,陽光又曬得人腦袋發暈。總之,這也不是一個美好的初夏。
上了車,她一隻手抱緊了那些花蕾,一隻手拉住了公交車的吊環。新修的長江大街寬闊平展,公交車在路上走走停停,五月的風灌滿車廂。
前方紅燈,公交車又停了,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輛黑色轎車上。
長江大街上槐蔭濃密,陽光被槐樹枝葉織成的細網篩成斑駁的光斑,光斑落在樹下的汽車上。黑色光亮的漆色,映著陸離光影,水沉沉的,像是枝葉沉寂的湖底。
記得那年春末,破爛的長江大街上,新植上的國槐還很細弱,努力萌出的幾簇枝芽,不足以撐出一片草帽大小的蔭涼。
春天的風沙像是要抓住這最後的狂歡機會,在夏天到來之前,吹得更加放肆。廢棄的塑料袋子被吹得滿街亂跑。
她和張陽從三秋書屋還書出來,立刻就被風吹得找不到了方向。
她使勁拽住了張陽的衣角,“天呢!我感覺自己都要飛起來了!”
張陽笑她,“讓你平時不多吃點!”
他邊責備她,邊攬住了她的肩,把她護在了懷裏。
他身上好聞的檸檬香霸道地鑽進她的鼻子裏,她的肩膀一僵,臉上一陣燥熱。鼻子一癢,就結結實實打了一個噴嚏。
張陽脫下外套就罩住了她的頭。
“把鼻子護好了,不然又要過敏!”
“張陽,我看不見路了……”
話還沒說完,她亂抓的手就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握住。
“別怕,我牽著你走……”
她的眼前是一團黑暗,耳邊有呼呼的風聲,心裏卻是一片溫暖明晰。手被他牽著,放心地走在春天的大風裏。
那是第一次跟他牽手,因為收起了眼睛的功能,那一刻,她的觸覺尤其地敏感。他的手掌有些硬,手指修長,掌心很熱,虎口處薄薄一層繭,難怪他的雙杠玩得那麼帥!
到學校之前,兩個人的掌心都已經汗濕。他放開她的手,把外套從她頭上揭開的一瞬間,她的眼睛閉上又睜開,突然就想起了小時候,跟鄰居天賜哥哥一起玩過家家,她扮新娘,他扮新郎,偷出楊牡丹的紅紗巾做蓋頭……
她臉頰緋紅地低下頭,他卻並不知道她羞人的小回憶,還在那裏囑咐著,“以後出來還是要記得戴口罩。到處飛的都是柳絮楊絮,你的鼻子又要過敏!”
“嗯!知道了!”
她紅著臉跑開,一口氣跑進學校,都不敢回頭看他。
時光經年,破敗的長江大街已經是一片繁華,低矮破舊的二層小樓變成了高高矗立的商務寫字樓。三秋書屋還在,已經改名三秋閱讀空間。他家好喝的桔子汁,還在賣嗎?穿藍白校服的女生坐在木框玻璃窗下,邊喝橘子汁邊向窗外的大男生笑著揮手的日子還會再來嗎?
回憶總是自帶暖光的,多年前那些陳舊的事物,被時間調了色調,把原本的基調隱去了,一切都變得朦朧而柔和,美好得讓人想流淚。
公交車到站,她下了車。一個脖子上掛著公交卡的小女孩怯怯地走過來,“姐姐,可以給我一枝花嗎?我想把春天帶回家!”
童稚的聲音,天真的想法,蘇清妍一下子笑了,抽出一枝花蕾最多的花枝給她。
“謝謝姐姐!我媽媽看見一定會特別高興的!”
女孩走遠了,蘇清妍低頭看著那束蘋果花,心裏想著,商人的本性就是追逐利益,那點回憶裏的美好跟巨大的商業利益比起來,才是幼稚又可笑的。她有什麼理由怨他?
她站在那裏呆呆地想著事情有一會兒了,不遠處的槐蔭下,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那裏也有一會兒了。蘇清妍站在清城一中站牌下等車時,他就看見她了。他的事情辦完,本來是要回A市的,車子經過公交站,就突然看見了她。
白色翻領衫,淺藍色棉布裙,懷裏抱著一大束蘋果花。花遮住了她的臉,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而那微微垂著的白皙脖頸,讓他心生憐惜。
性能良好的轎車跟在公交車後麵,走走停停,連司機都發現了異常,幾次向後觀望,而她,站在靠窗的位置,眼睛定定落在他的車窗上,神思卻飄向了遠方。開始,他還以為自己被她發現了,等他緩緩落下窗玻璃,她卻隻是把眼睛移到一邊,繼續發她的呆。他被她無視了!
蘇清妍走下公交站,走過一小段綠樹蔭庇的柏油路,再經過一座小橋,就進了秀水村。
他的視線隨著她的背影在街角一架金銀花架下停下,她到家了。而他的一顆心卻在她消失的瞬間,飄飄搖搖,無處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