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妍兼職的這家茶社,隱身於鬧市一隅。去茶社需要穿過一條長長的小巷,小巷幹淨整潔,街道兩邊有挺拔的懸鈴木,樹下是小小的店鋪。
茶社是一座兩層獨棟別墅,古色古香。據說這棟別墅的第一位主人是民國時的一位名人,解放後成了街道居委會的辦公樓,再後來就莫名被閑置了。五年前,被一位老板買下,原樣修繕裝飾之後,就成了一所幽雅的茶社。天氣晴好時,在茶社的二樓可以望得見西山的翠巒,所以它有個不俗的名字:閱山茶社。
平時,茶社客人並不多,來客又都是斯斯文文好涵養的,所以這裏並沒有尋常街頭茶樓的熙攘熱鬧。琴師都有自己獨立的琴室,除了彈奏客人點的曲子,並不會跟外界有過多接觸。她每次按時而來,結束而歸,除了前台那換了一撥又一撥的小妹妹,連這裏的老板是誰都不需要知道。這反而讓她感覺自在,所以才能在這裏兼職三年多。
到了閱山,蘇清妍跟茶社經理張文秀說了要離開的決定,張文秀很是不舍,她對這個清秀懂事言語不多的女孩印象很好。
第一首曲子,彈奏了《春江花月夜》。接下來,有客人點了《高山流水》。一曲“淙淙錚錚,清清泠泠”行雲流水般的《高山流水》之後,想起第二天的行程,蘇清妍突然有些悵惘。
就要離開了,近四年的光陰都在這裏流過了,未來的日子會怎樣,誰也不知道。既然是未知自不比多想,那就先跟過去做個訣別吧!
她略一思忖,皓腕輕懸,勾托交錯,一曲纏綿幽婉的《有所思》自指尖緩緩流淌而出。
《有所思》的琴音一出,隔壁茶室裏,蕭城端起茶杯的手突然就頓了一下。他那顆早已曆練到無懈可擊的心,自堅壁厚甲之下,盎然冒出一顆嫩綠的小芽。
《有所思》?這世上除了她,還能有第二個人把這首曲子彈奏的如此傷情嗎?
“彈琴的人是誰?”蕭城問茶藝師小桃。
“哦,她是我們的琴師,名叫蘇清妍。”
蕭城心中猛然一動,“這首曲子,她經常彈嗎?”
小桃仔細聽一下,笑著說:“我也是第一次聽她彈這首曲子,她以前從沒彈過!蕭總是不是覺的這曲子太悲傷了,我讓人告訴她不要彈了……”
“不用!”
蕭城一擺手,製止了小桃。他一邊喝茶,一邊傾聽,心裏有些亂,亂得他坐不安穩。最終是找了個借口出來,他想去隔壁琴室看看……
蕭城走進琴室,珠簾寂寂,薄紗輕垂,早已不見了彈琴人。
“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蕭城悵然若失,急忙追到樓下,向張文秀問起剛才彈箏的人。
“哦,小蘇啊,她剛走。她明天就要離開A市了,我讓她提前回家收拾一下。唉,今晚是她最後一次來閱山了。”
這一句“最後一次來”,讓蕭城感覺失心一般的慌張。他急急忙忙追到茶社外麵,左右環顧,路燈昏黃,街道安靜,哪裏還有那個依稀夢中的身影。
他跑回車位去取車,車子剛出了停車場,突然就看見了停在隱蔽角落裏的那輛銀色的保時捷。蕭城心中冷哼一聲,原來林偉傑也在這裏。蕭城回國半年多了,雖然跟林偉傑還沒有見麵,但是關於他的傳聞真是聽了不少。林偉傑估計也一樣吧,雖然不跟蕭城見麵,蕭城的行蹤卻都是他所感興趣的。
無暇再多想,他開車追了出去,此時,他特別地想見她。
蘇清妍沒有打上車。索性走一走這長長的青石街道吧,估計以後再難踏上了。雙肩包,帆布鞋,她看起來更像一個剛下晚自習的學生。
溫暖的路邊小店,玻璃上映著窗下親昵的剪影。
她會心微笑:多好啊,春寒泠泠的夜,有一個可以一起圍爐吃火鍋的人。
走出小巷,巷口橘黃色的路燈下,賣水果的小販兒還沒有收攤。玲瓏的砂糖橘在路燈的映照下,顯出朦朧的光暈。
蘇清妍稱了一包砂糖橘,賣水果的老大爺還沒來得及喊出那句“小心,看激著牙!”她已經剝了一隻放進嘴裏,輕輕一咬,甘冽冰涼的汁液盈滿口腔。
“哎呀!好涼!”
蘇清妍嘴裏含著橘瓣,說話的聲音就有些含糊。
賣水果的老大爺笑了,“你們這些小孩子,就是不知道金貴自己的牙齒。等到了我們這樣的歲數,後悔可就晚嘍……”
她笑著揮揮手,“大爺,再見。”
看著她上了公交車,那輛停在樹影下的黑色奧迪轎車裏,蕭城一雙幽深黑眸愈發深沉。如果就這樣看著她走開,是不是此生就再難相見了呢?
想到此,蕭城再不猶豫,拿出手機,按下了一個號碼。
“正秀,明天給蘇清妍發出聘用通知。對,不需要通過人事,你親自去辦。”
掛掉手機,他望著不遠處蘇清妍消失的那個街口,耳邊似乎還縈繞著剛才那婉婉琴音,心頭沒來由地縈繞上一絲若有若無若喜若悲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