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柔軟的手落在他的額頭上。
沈公子似乎僵硬了一下,之後才對雲舒輕聲道謝。
“多謝你。”
“沒什麼。那我去熬藥了。”雲舒把沈公子可能會需要的熱水什麼的都放在他的身邊,自己轉身就要出屋子,卻聽見身後傳來沈公子帶著幾分疑惑的聲音問道,“你去哪兒?”他顯然是看見雲舒要出去,雲舒回頭對他說道,“我去隔壁熬藥去。”她看起來十分耐心的樣子,又眉目柔和,沈公子有些焦慮的臉色慢慢緩和了下來,又急忙對雲舒說道,“你一晚上都在守著我,隔壁隻怕是冷冰冰的。就在這屋子裏熬藥吧。”
“湯藥苦嗖嗖的,在這屋子裏熬,這屋子裏就一股子苦味兒。”雲舒急忙說道。
“沒關係。”見雲舒是唯恐屋子裏的氣味兒不好,沈公子搖頭說道,“我也不是那種聞不得不好氣兒的人。你在這屋裏熬,也暖和一些。”叫雲舒去隔壁冷冰冰的屋子裏去熬藥自然不是沈公子這樣的性子能答應的,隻是雲舒卻隻是笑了笑,溫和地對沈公子說道,“隔壁也不冷的。更何況我得住在隔壁……總得收拾收拾。如果你要我做什麼,就喊我,我聽得見。”
她沒答應留在這屋子裏熬藥。
沈公子叫了她兩聲,見她沒有回頭走了,臉上露出幾分無奈還有羞愧,隻是當屋子安靜之後,當沒有人在,隻剩下他,少年的臉慢慢地垮了下來。
在麵對國公府上關心著自己的人的時候,他就算家破人亡,可是為了不叫唐家為自己擔心,也努力撐著堅強,做出一副已經接受了一切的樣子。
可是當沒有人在這裏之後,他終於可以露出自己的傷心還有痛苦,窩在床上一個人舔舐傷口。
“母親,父親,姑母。”他慢慢地躺下來,低聲叫著總是庇護著自己,仿佛大樹一樣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家中長輩,當發覺這一次再也不會有偉岸的父親,慈愛的姑母與母親把他抱在懷裏的時候,沈公子倒在床上淚如雨下。他把自己縮成一團,發出了小獸一樣的哭聲,因為沒有人在這裏,他當然可以隨意地發泄自己心中的痛苦還有悲傷。他的哭聲斷斷續續地透過關起來的房門傳到門外雲舒的耳朵裏,聽見他總算能哭出來了,雲舒鬆了一口氣。
無論是當沈公子麵對唐國公努力擠出的笑容,還是在自己麵前保持的溫柔羞澀,雲舒都知道那都不是沈公子的真正的心情。
當家中變成這樣,誰的心裏會不傷心呢?
她也沒有走進去,在門口站了站就去了隔壁。
並不是熬藥就一定要在隔壁的,隻是雲舒想著沈公子好不容易才從病痛之中醒過來,此刻心裏是非常需要大哭一場,也叫自己抑鬱的心情全都散開的。這個時候的沈公子需要的也不是她的陪伴還有不離左右的服侍,而是需要單獨相處的空間。因此雲舒自然不會去打攪他,慢條斯理地把隔壁自己預備要住的屋子生了火盆,覺得屋子裏暖和了起來,就開始給沈公子熬藥。
她一邊熬藥一邊打瞌睡,顯然昨天一晚上照顧沈公子十分疲倦。等到了藥熬好了,雲舒也覺得自己休息得夠了,往外看了看天色,瞧見外頭已經快到了晌午,就把滾燙的湯藥給倒在藥碗裏,又拿了些新鮮的蜜餞,端著去了沈公子的屋子門外,敲了敲門才問道,“吃藥了。你醒著嗎?”她留了給沈公子整理的時間,果然過了一會兒聽見沈公子帶著幾分柔和的聲音說道,“醒了。”
當雲舒推門進去,正看見沈公子坐在床邊對自己笑了笑。
他的眼眶紅腫,臉上還帶著淚痕,雲舒隻當沒看見,把滾燙的湯藥端給他說道,“這是三爺給開的藥方子,正對你的病症。如果覺得苦了,就吃塊蜜餞。”她似乎想得很周到的樣子,沈公子卻覺得哭笑不得,看著雲舒說道,“我不是小姑娘。”隻有小姑娘才會吃一些苦苦的湯藥的時候哭唧唧的不肯喝,還得用蜜餞搭配著,萬分嬌氣。他雖然不是強悍的性子,可是怎麼也算是個男子,怎麼可能會非要蜜餞才喝的進去藥呢?
“反正我病著的時候喜歡吃甜的。”雲舒笑了一下,把蜜餞推給他說道,“先苦後甜,想著這些,藥就不覺得苦了。”
沈公子一愣,端著碗怔怔地看了雲舒一會兒。
“我還能有甜的時候嗎?”他如今已經跌落進了最不堪的身份裏,身為奴籍,一輩子就是個奴才,而且頭上還刺配著這樣的象征著恥辱的烙印。這樣的痛苦,日後真的還會有甜嗎?
“能!”雲舒幹脆地肯定。
“真的嗎?”沈公子看著她問道。
“我說能就能!因為我相信你不可能為了這些小小的苦澀打倒。我信你。”雲舒的堅定的眼神看著他,沈公子看著這個小丫頭,許久之後輕聲說道,“你比我還要相信我。”他的雙手顫抖了片刻,慢慢地端起碗將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就見自己的眼前已經被遞過來了一塊小小的蜜餞。蜜餞在他的麵前晃了晃,沈公子清秀的眉目越發柔和起來,他微笑了一下,拿了被送到自己麵前的蜜餞慢慢地咬著吃了。
或許是真的先苦後甜。
他覺得這蜜餞是他平生所吃過的最甜的味道。
“行了。我一會兒去給你打飯。咱們國公府的皮蛋瘦肉粥可好吃了。”雲舒見沈公子神色安靜寧和,和之前勉強做出來的堅強還有笑容完全不同,就知道他這一哭出來之後好過了很多,她的心裏放心多了,問沈公子,“還想吃什麼?我叫廚房去給你看看。”她十分關心,顯然是擔心沈公子吃得不舒坦,沈公子的眼底多了幾分柔和,想了想對雲舒說道,“你做的水煮魚很好吃。”
“你吃著藥呢。”雲舒搖頭拒絕。
沈公子還吃著藥,水煮魚那麼辣,也不知道會不會衝突。
“吃點兒新鮮的瓜果吧。昨天出了一晚上的汗,得補補水。”雲舒給他剝了個蜜桔,見沈公子帶著幾分可憐地看著自己,想了想就退讓了一步說道,“等你病再好一些,咱們一塊兒吃麻辣火鍋,也給你做水煮魚。”她一邊說一邊把蜜桔放在沈公子攤開的雪白的掌心,看見這手修長如玉,顯然是沒有做過重活兒的,雲舒慢慢轉移目光正想說些什麼,就聽見門外傳來大力的拍打院子大門的聲音。
雲舒之前回來這小院兒的時候就把大門給關上了。
隻是她沒有想到這時候還有人過來。
唐國公明令不許有國公府裏的人來看望沈公子,這是國公府都知道的。除了唐國公還有唐三爺這樣得照看沈公子一些的長輩,連老太太都未必來。而且聽著這拍打大門的氣勢洶洶的聲音,雲舒怎麼都覺得這聲音似乎不像是和氣的人過來看望沈公子。此刻到了晌午,外頭雖然是天光大亮,可是其實還是冷得很的。大過年的頂著大冬天的冷風不在自己屋子裏暖和著,跑來用這樣氣勢洶洶的聲音拍大門,雲舒不由皺了皺眉。
這聲音聽著不怎麼友好。
“誰啊?”沈公子聽到那樣大聲的重重並且帶著幾分不高興的拍門聲,不由好奇地問道。
“我去瞧瞧。”雲舒起身說道。
“我也去看看吧?”沈公子見雲舒忙前忙後的,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叫她這樣勞累。
“沒事兒。正好我也要去廚房端咱們吃的飯。”雲舒壓著沈公子叫他好好兒歇著趕緊發汗好好養病,自己披了一件鬥篷就冒著寒風出來。小心翼翼地把沈公子屋子裏的門給關緊了,雲舒這才匆匆地穿過院子去打開了院子的大門,就看見大門一推開,正巧露出了幾個丫鬟簇擁著一個穿著一身大紅鬥篷,眉目嬌豔的小姑娘來。這小姑娘此刻滿臉的不耐煩與惱火,看見雲舒站在院子門口看著自己,頓時怒道,“你為什麼不開門?!主子來了你都這麼散漫,你也太輕狂了!”
雲舒迎麵挨了一頭一臉的嗬斥,抿了抿嘴角懶計較,畢恭畢敬地福了福身說道,“給六小姐請安。”
站在這兒的正是二房二夫人的嫡女唐六小姐。
這唐六小姐從前就看她不順眼,今日似乎覺得拿出雲舒的錯兒了,頓時冷笑了一聲看著雲舒說道,“你的眼裏還有主子嗎?”她一張小臉兒滿滿的都是譏諷,雲舒從前就被她擠兌過,此刻自然不會在大過年的跟主子鬧起來,就算唐六小姐不是她正經主子,可是哪兒有小丫鬟跟家中小姐們爭執的,因此也沒有吭聲,隻是福了福身就起身說道,“六小姐不知來這兒所為何事?”
她覺得六小姐來這兒是沒什麼道理的。
畢竟唐家二房又不是長房那樣與沈家有姻親關係,又跟沈大將軍府沒什麼瓜葛,唐六小姐更是從未跟沈公子說過一句話的,來這兒看沈公子又有什麼理由不成?
她覺得奇怪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