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送參湯來的小丫鬟倒是機靈,忙道,“有的!在王妃進宮後,孔雀姐姐便讓我們準備了給王妃接生,和補養身子的東西。方才聽說二位爺回來,孔雀姐姐便讓我們,先把燉好的參湯送來。我們那院裏,還有熬了一夜的老雞湯,和做好的各種點心餑餑。二位爺要是餓了,奴婢即刻就去端來,爺先墊補著,用些可好?”
程嶺喜道,“趕緊的,快端上來!再拿雞湯儼儼下兩碗麵,量要足,快去!”
謝二夫人自責道,“這府裏亂糟糟的,我也沒心思吃飯,倒是忘了交待這些。”
小丫鬟忙安慰她道,“二夫人別惱。咱們那兒趙同爺爺總說,咱們當奴才的,就是替主子分憂的。主子一時忙,沒空想到這些,便該是咱們奴婢要操心的事了。您和大夫人早上也沒用好,不如讓廚房多拿些,您二位也陪著爺吃些吧。幾位主子都保重好身子,咱們奴才心裏才不亂。”
謝二夫人欣慰笑笑,讓這小丫鬟去了。
程峰又歎了口氣,這回卻是越發感歎。
看看都是一個府裏,人家怎麼就調理出這麼明白事理的丫頭?偏偏他就討到這樣不識趣的媳婦。
倒是程嶺,終於回答了孟大夫人的問題,“雖然未曾親眼見著,但三弟妹生了孩子的消息,應該不是假的。否則,她連生三子的傳聞,不會傳得這麼有鼻子有眼。”
“真的?”孟大夫人喜形於色,一下就忘了方才丈夫的異樣,連珠炮般問,“真是兒子,還是三個?哎呦呦,那可真是老天保佑,菩薩保佑!不行,我得去拜菩薩,你們還坐著幹什麼?先別吃了,咱們趕緊去給爹娘祖宗上香要緊!”
程峰壓根兒都不想理她,仍是程嶺接過話道,“我和大哥一夜沒睡,實在是累得不行,不如勞煩嫂子,先去準備吧。給孩子的衣裳繈褓什麼的,隻怕也要多多準備。”
孟大夫人拍著腦門,連連點頭,“是是是!那些大夫都是些不中用的,明明是三個,怎麼就告訴咱們兩個?如今衣裳鞋帽可都準備少了,我得趕緊讓人做去!哼,說來還就我那裏,讓人早早準備了小子們的虎頭鞋虎頭帽。弟妹那裏,可全是給丫頭的花啊朵的,回頭可一件都用不上!二弟妹,你準備了男孩的東西沒?”
謝二夫人同覺得心好累,勉強賠笑道,“我回頭讓丫頭們收拾收拾,都給嫂子送來。”
孟大夫人道,“那你可快著些!”
說完,她帶著丫鬟走了。那風風火火的架式,比人家正經婆婆還威風。
程峰看著她的背影,忽地就哽咽了,“我當年,怎麼就沒瞧出,她竟是這麼一個人?”
程嶺忙勸,“大哥你別這麼說,嫂子雖有些糊塗,卻是個心思簡單的。”
高興不高興全寫在臉上,就算讓人不舒服,倒不至於有那個本事,在背地裏禍害人。
謝二夫人也勸了句,“這婦人上了年紀,就總有幾年情致異常的時候。許是大嫂到了時候,就得大哥多多包涵了。”
見程峰略消了些氣,她就想避開,讓他們哥倆說些體己。但程峰卻收拾情緒,把她叫住了。
“方才萍兒的事還沒說完呢,她是去哪兒了?”
謝二夫人忙道,“會不會去苗家了?我當時給了個信物,讓她有難就去投奔苗家夫人的。我這就打發個人,過去問問。”
恰說到此時,苗家打發人來了。
因宮中動蕩平息,程嶺這些被扣留的臣子,悉數給放了回來,街上也解了禁。除了還不許隨意走動,正當拜訪倒是不禁止的。
苗家管事過來,就是稟報寧萍的行跡。
“昨晚亂糟糟的,府上丫頭護著小姐,倒是好急智,竟拽著井繩下到街麵上的水井裏,躲了一夜。今兒天亮爬出來,也不敢亂走動,便投奔到我們府上來了。夫人見二位姑娘都累得狠了,便讓她們梳洗睡下。恐府上擔心,讓小的趕緊過來說一聲。知道府上事多,夫人說,二夫人就不必客氣,讓二位姑娘在我們府上歇幾日吧。回頭待府上料理清楚了,再來接人。”
謝二夫人想說這樣麻煩別人多不好意思,不如明天就來接人,可程嶺卻搶先道,“那就謝過你家夫人了。”
等打賞了這個管事,送他走了,程嶺才麵帶憂色道,“如今雖說弟妹替咱家開了枝,散了葉,可她是個什麼情形,孩子們是個情形,猶未可知。還有,皇上那兒,還沒發話,說讓她們回家。”
謝二夫人這才猛然記起,雙生子一般生下來都要孱弱許多。尤其寧芳是在宮中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產子,她們母子都安好嗎?孩子們能不能順利的活下來?
還有皇上,外頭都傳是真龍投了寧芳的胎,永泰帝能不忌諱?
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何兄弟兩個回家時,明明知道寧芳生了三子,但對孟大夫人的問話卻是不願搭理,甚至不大高興。
那不僅是因為孟大夫人隻顧著關心孩子,根本沒提及到寧芳的安危。
更多的,還是出於她們母子三人,還有宮中的程嶽,以及整個英王府安危的擔心。
所以此時把百靈和寧萍留在苗家,說不得還是件好事。
謝二夫人道,“既如此,我先收拾些東西,給苗家送去,讓她們兩個姑娘也好安心住幾天。再讓孔雀收拾些滋補藥材,你們看能不能往宮裏送些去?”
程嶺點頭,“這個應該無妨,聽說如今三弟和三弟妹都在太醫院。送些吃的穿的,應該沒有大礙。”
程峰道,“讓孔雀再挑幾個人,收拾收拾,看能不能一起送進太醫院去服侍。三個孩子呢,可怎麼照看得過來?”
兄弟兩個對視一眼,是又歡喜,又發愁。
喜的自然是程家有後,英王府終於添了三個小男丁!
愁的是,三個孩子到底能不能平安活下來,而皇上又會不會讓他們一家平安活下去?
夜深了,雪也停了,連風也似屏住呼吸,天地一片清冷寂靜。
此時,嬰孩的小小嚶嚀就顯得格外刺耳。
程嶽隻和衣靠著床頭,淺淺打了個眈,忽地就被驚醒了。
他的孩子哭了,是哪一個?
腦子還沒完全清醒,身體就本能的起身往外走了。
“唔,孩子……我的,孩子……”
程嶽停下急奔出去的腳步,驚喜的回過頭來,“芳兒,芳兒你醒了!”
寧芳慢慢睜開烏黑烏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便直勾勾的盯著哭聲的方向,準確的判斷出,“是,小三兒……快,抱來,給我……”
看程嶽猶豫,她狠狠一捶床,“去!”
“好好好,你別著急,我這就去讓人把孩子抱來!快來人,把孩子給王妃抱來!”
抱著孩子進來的,就是孔雀了。
她是下午程家送藥材進來時,一起跟過來了,還帶上了兩個早準備好的乳母。
如今兩個大點的小主子都吃過奶,睡下了,唯獨最小的這個,卻是至今仍吃不進奶,不時哭泣。
程嶽早請盧太醫來看過了,還拉下臉,請了宮中其他幾位擅長兒科的太醫都來看過,可他這個最小的三兒子實在是太弱了。
比兩個哥哥都小了大半個頭,生下來就還不及一隻小貓兒大,連哭聲都特別細弱,吃奶的力氣都沒有,這麼小的孩子,灌又灌不進去。所以幾位太醫隻是搖頭,讓程嶽做好心理準備。
程嶽自是不甘心。
可饒是他智計千條,對上這麼個嫩豆腐般,一捏仿佛就會碎的小人兒,他能怎麼辦?
讓孔雀把孩子放到自己懷裏,寧芳凝視著孩子蔫巴巴,已經沒多少力氣的小臉,滿心歉意,“都是我不好,一直不知道你在……早知道,我就再多吃點,多喝點,你就能長好點了……”
“芳兒,這不關你的事。若說錯,都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你們,沒能保護好你們。” 程嶽跟她一起,也將手輕輕放到孩子頭上。
這一刻,他沒有掩飾自己的悲傷。
如果注定要送別這個孩子,他希望把這份傷痛背到自己身上。而不是說一些虛無飄渺的安慰話,讓人心裏更加難過。
一顆滾燙的熱淚,落在孩子越發虛弱的小臉上。
寧芳抬頭看著程嶽。
男人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動情處。
她伸指,把那顆眼淚輕輕沾在孩子小小的唇邊,慢慢解開衣襟,“你還沒有睜開眼睛,看一眼你的爹娘。總得嚐嚐你爹的眼淚,吃我一口奶,好記得你爹娘的味道……”
孔雀不忍的轉過身,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太醫們都說,三少爺,他,他可能活不過今晚了!
當孩子被程嶽托著,放到寧芳胸前,似有意識般,自發自動的嚅動著小小的嘴巴,含了上去。
可他的力氣實在是太小了,寧芳又還沒有開奶。雖然心急得覺得胸前又漲又痛,卻始終無法泌出一滴。
“為什麼,為什麼我沒有……”寧芳看孩子小臉越來越白,不惜力的揉著自己的胸,完全不顧疼痛。
程嶽心疼得不行,一手托著孩子,一手去拉她的手,“別這樣,芳兒,別這樣!”
可寧芳已經聽不進去他的話了,“讓我給孩子喂一次,一次,一次就好……”
可就這一次,怎麼就這麼難,這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