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芳原打算著,那處小院因臨著寺廟,便分了裏外,修成招待親朋的精舍。
將來不管是寧四娘,還是親戚朋友去拜菩薩,都能有個歇腳的地方。平時也能將不用的院子租出去,賺些小錢。
尤為重要的是,那個地方既能種菜又能種瓜,院裏有口甜水井,還靠著寺廟和平民。說句不好聽的話,萬一將來王府遇到什麼禍事,那裏也能成個大隱隱於市的避風港,算是狡兔三窟中的一窟了。
可這樣寧芳花了大價錢才弄來的地方,寧懷瑜竟是輕飄飄的一張口,就要她送給南湘兒。說得好聽是借,可這借出去還有可能會還嗎?
故此寧芳並不接這話茬,隻問,“大伯回來,可曾拜見祖母?”
這話,可把寧懷瑜問得答不上來了。
他才剛入京,因不耐煩聽嫡母教訓,隻住在京城最好的客棧裏。這幾天忙著打點官場,拜見同僚,哪裏有去見寧四娘?
可他老於官場,那訕然也就一瞬,很快就油滑道。
“這不剛落腳,怕驚擾了母親麼?總得收拾妥當,也省得老人家為我們晚輩操心。也是王妃身份貴重,自然該先來拜會,回頭便去給母親請安了。”
寧芳知他說的全是謊話,淡然道,“那我就不留大伯久坐,還是快去拜見祖母吧。雖然王府位尊,但凡事都得講究一個孝道。否則回頭禦史說起嘴來,豈不讓大伯落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之名?”
寧懷瑜沒想到她居然就這麼直截了當的說出來,心知這侄女的脾氣還是跟從前在家一樣,半點沒改。
他自覺今天好聲好氣說了半天好話,卻得不到一點回應,不由也有些惱怒,嘲諷道。
“多謝王妃提醒。隻王妃還跟小時候那般心直口快,怪不得我一進京城,就聽說王妃得罪了許多人。”
寧芳挑眉一笑,俏麗的的小臉上不見半分動怒,反有幾分上位者的莊重自持。
“大伯說的是。隻我從前在家,便給祖母爹娘慣壞了,如今又有王爺護著,自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橫豎我一個內宅婦人,能得罪人倒也有限。倒是大伯如今踏足京城官場,才要處處小心,莫惹是非的好。”
看她一副氣定神閑的自在模樣,寧懷瑜還真有些妒恨。
他就算升了官,到底才六品,在這王公多如狗,貴人遍地走的京城,哪敢跟寧芳這樣放肆張揚?
氣鼓鼓的一拱手,道聲告辭就大步走了。
寧芳端著茶,還慢悠悠的在他身後吩咐,“把給大伯準備的禮,一並送到寧府去,讓祖母瞧著,也歡喜歡喜。”
寧懷瑜腳步一頓,險些踢著門檻。
這個侄女,可是越大越難纏了!
因談得並不愉快,他根本就沒打算去給寧四娘請安。可如今寧芳這麼說了,他要是不去,那頓時要落個不孝之名的。
況且,禮物原應是送他的見麵禮,卻又交到寧四娘手上,那便算是公中的東西。寧四娘若不給,他是半點也不能拿的。
就這樣,寧懷瑜憋著一肚子氣,和王府派來送禮物的下人一起,不情不願的去給寧四娘請安了。
不過他來的時候,卻見寧四娘拿著書信,麵上猶有淚痕,而弟弟寧懷璧身邊的心腹下人,孟金墨滿身風塵站在一旁。
這是出事了?
寧懷瑜倒是歡喜,故作關心問,“這是出了何事?”
寧四娘冷冷一眼掃過來,“你弟弟的嶽父過世了,你很開心?”
看嫡母眼神,便知她動了真怒。寧懷瑜到底不敢造次,收斂了神色。
“怎會?這,這也太突然了……”
寧四娘卻不願聽他虛偽的客套,徑直道,“我知你此番回了京城,定是要平步青雲的,我們也不敢沾你的光。隻是壽寧侯府,不許你去走動!”
寧懷瑜頓時不幹了,“那是為何?母親既然許了芸兒的婚事,便是姻親,自要多多走動,才顯親熱。”
就算他對嫡母諸多不滿,但對這門親事,寧懷瑜也是十分滿意的。
別說女兒嫁的是秦家二房唯一庶子,正經有進士功名的名門子弟,就算要給壽寧侯做小,隻要昌樂公主容得下,寧懷瑜都是喜聞樂見。
正想跟秦家好好熱絡熱絡,偏生被寧四娘打斷,這讓寧懷瑜如何甘心?
可寧四娘道,“那你還是我的長子,把老母丟下幾年,獨自赴任,你於心何忍?如今你既回了京城,要不要尋個地方,把我接去,朝夕侍奉,略盡孝道?”
寧懷瑜,再一次被噎住了。
打小,他就敬畏這個嚴厲的嫡母,巴不得離得越遠越好。
如今,他好容易成家立業,做官遠離了嫡母,哪裏肯再回到寧四娘跟前聽訓?
可寧四娘頂著個嫡母的頭銜,若要當真管教起他來,他是半點法子也沒有的。
所以寧懷瑜隻能妥協了,“母親既如此說了,那兒子隻好聽命。不過我可以不去秦家,那秦家若來找我怎麼辦?總不能趕出去吧?”
寧四娘嘲諷道,“隻要你自己不貼上去,正常的官場走動,我也不攔你。但若是你走動得太過親密,說不得我也隻好病上一病,請你回來侍疾了。”
寧懷瑜鐵青了臉。
要是嫡母生病,要兒女侍疾,他連官都沒法做的。想要在這個精明的嫡母眼皮子底下搗鬼,隻怕是不可能了。
既然達成了協議 ,寧四娘也不難為他。
命人請出寧芸順哥兒,拜托親爹大伯,讓孩子們盡到孝道,就讓寧懷瑜回去快活了。
隻她也提出,過幾天寧懷璧就要回京,到時就是裝,一家子也得裝出個兄友弟恭來。
這點寧懷瑜還算知道輕重,應下就走了。
可他一出門,順哥兒便失望的問,“大伯怎麼都沒問一句大姐姐?”
寧芸的眼淚,刷地就落了下來。
她是好運,年紀稍小,給寧四娘留在身邊護住了。隻可憐在宮中苦熬的寧萱,連小堂弟都記掛著她,偏親爹問都不問一聲。他大概都忘了,自己起複的官位,還是拿女兒送進宮才換來的。
寧四娘又是傷感,又是欣慰。
庶長子不懂事,幾個孩子倒是乖巧。所以她也不隱瞞,跟他們說起家事。
“你們夏家外祖年前就過世了,好在順哥兒你父親母親回去得及時,見到了最後一麵。因怕家裏難過,一直沒說。如今他們也快回來,大概就這七八天吧。
隻這回你母親是傷心壞了,一路病了好幾場。又怕誤了你二叔的假期,趕著回京,說不得憔悴成什麼樣了。我原想跟你們二姐姐說一聲,讓她派個人去迎一迎。又擔心她按捺不住,要親自去接,見了你二嬸那憔悴模樣更加難過。所以芸兒,我想將此事拜托給你,行麼?”
原本,有寄居寧府的齊瑞華和夏鸞兒在,讓他們夫妻跟著跑一趟是最合適不過的。
但開春之後,有個頗有名氣的大儒到京郊鄰縣的一所書院講學。寧四娘得到消息,忙叫齊瑞華去了,夏鸞兒也跟去照顧他了,是以家中無人,不得不讓個閨中少女出麵。
寧芸忙道,“自然是行的。我也大了,該幫著家裏分擔些的。況且祖母必是把丫鬟婆子安排得妥妥當當,我也就是露個臉的工夫。”
順哥兒道,“祖母,讓我也去,我也能幫忙的!”
可寧四娘搖頭道,“不是祖母攔著你盡孝,你到底小了些,前些天又病了一場,咳嗽都沒好斷根。如今你母親正傷心著呢,若見了你,還要為你操心。橫豎不差這幾日,你就好生在家呆著吧。若有心,把課文多背一兩篇,就是盡孝了。”
如此,順哥兒方不鬧了。
寧四娘說是讓寧芸接人,但也不令她走遠。就在京郊小鎮容安,就是他們進京時曾宿過的地方守著。等接著寧懷璧夏珍珍,務必讓他們休整兩日,收拾齊整再行入京,省得寧芳看了難過。
她們商議正事,順哥兒也沒什麼幫得上手的,便自回房去用功讀書。
辛姨娘也收到消息,跑來期期艾艾的打聽,“聽說夏老太公也過世了?那,那夏家情形怎樣?”
順哥兒雖然不大喜歡辛姨娘說話的語氣,但他是個老實孩子,還是如實道,“定是難過的,聽說母親都病了好幾回。祖母要不是身為長輩不便去,又不想讓二姐姐擔心,也不會打發三姐姐先去接人。”
“還,還要去接啊?”辛姨娘更加慌張了。
寧四娘不是嬌慣孩子的人,但也把幾個孫兒孫女看得很重。如果不是夏珍珍實在不好,怎會讓一個未出閣的孫女跑出去接人?
那夏家除了夏老太公過世,到底還出了什麼事?之前她偷偷隱瞞的事情有泄露嗎?
若是泄露了,她該怎麼辦?
辛姨娘真是有點慌了。
回了屋,她一個人轉來轉去的不得安寧。暗悔自己當初多事,攔下那個報訊的小夥計。
別說當時人家隻是打聽一下,念葭的小義弟是不是跟夏珍珍有什麼親戚關係。就算攀上了這門親戚,又能影響到什麼?
寧芳已經是王妃了,有個這樣的女兒,難道辛姨娘還能越得過她去?就算寧懷璧發了昏,整個寧氏家族也絕不可能容忍這種事。
那麼,如果她攔下小夥計的事情敗露,如今夏老太公過世,會不會惹得夏珍珍把怒火發在她身上?
須知死者為大,就算她到時發了瘋,寧四娘寧懷璧他們肯定會同情夏珍珍,站在她那邊的。
這讓辛姨娘,辛姨娘要如何自處?
且不提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那邊寧四娘雖已決意暫時瞞過寧芳,卻有人偷偷跑去跟寧芳通風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