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日頭偏西,大半客人還玩得樂不思蜀,沒有離開的意思,寧芳又命人重新上了酒席。
與中午的精致講究不同,晚上的菜更家常些。
水晶肘子鹽水鴨,豉汁排骨清蒸魚,不管是下酒還是配飯,吃起來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也不油膩。
尤其是下酒的涼拌豬耳朵和紅油肚絲非常受歡迎,當然還有寧芳最愛的清蒸獅子頭,幾乎個個愛吃。
杜老夫人笑道,“今兒可著實是偏了府上的好東西了,別的倒也罷了,隻這獅子頭,實在鮮嫩。年紀大了,怕不克化,難得能吃口肉,就這個還對我胃口。”
寧芳笑道,“我讓廚房抄個方子,再做一份給您帶回去,給廚子嚐了就知道怎麼做了。”
杜老夫人道,“送我一份帶回去給,老頭子嚐嚐可以。方子就不要了,否則下回可怎麼有借口再上門呢?”
眾人隻以為是說笑,隻寧芳意會,知道這杜老夫人確實有事。但大庭廣眾,她也不會接這話茬。等連晚飯都用過,便開始送客了。
戚昭義帶頭離開,客人們也很快走了。並沒有喝醉留宿的客人,這也很好理解。
來英王府隻是試探,誰不留些心眼?再說家裏大人還等著回報呢。
等送完客人,連弟妹們也家去,英小王妃才去她家王爺跟前歎道,“幾時咱家能有喝醉留宿的客人,這酒宴才算辦得圓滿了。”
程嶽道,“事在人為。不過今兒你做錯件事,是不是也該反省反省?”
寧芳一愣,“我做錯什麼了?”
程嶽不答,此時,程峰來了。見著寧芳便道,“弟妹,正好這會子沒有下人,我有話要跟你說道說道。”
咦?看來自己真做錯了?否則一向最好說話的大哥怎麼也要來說道說道了?
程峰對小弟妹其實沒別的意見,唯有一樣。
“那宜華公主打上門來時,弟妹怎好自己衝上去?雖她是女流,但過府來鬧,打的就是咱們王府的顏麵。這種時候,大哥又不是躺著不能動,怎能讓你處處出頭?”
一席話,說得寧芳麵紅耳赤。
她隻想著不能讓兄嫂們難做,卻忘了兄嫂們也是要臉麵的。
宜華公主雖是女流,到底是公主,便不能以普通女流視之。寧芳搶著出頭雖也是好心,到底年紀最小,還是新媳婦,若事事衝在前頭,卻也難免讓人小視起程家的男人來。
“大哥,我知道錯了,以後必不會如此。”
看她知錯能改,程峰也越發坦誠了,“弟妹呀,大哥是個直性子,如今咱們既成了一家人,那有什麼話,大哥都會直接跟你說。但隻是就事論事,再沒有旁的意思,你可萬萬不能多心的。”
寧芳心中一暖,那一點小小尷尬煙消雲散,“我知道的,大哥也是為了我好。到底我是女子,太愛出頭,反讓人覺得掐尖要強。往後若有這等事,必是等大哥你們衝在前頭,我們在後頭搖旗呐喊便是。”
程峰頓時笑了,“就知道弟妹聰慧。往後那黑臉咱們來唱,你隻管做好人就行。”
寧芳也笑,“原來大哥打的竟是這樣主意!”
程峰嘿嘿一笑,“咱們家啊,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卻也必不輕饒!”
寧芳深以為然。
等送走程峰,她主動向程嶽表示,“我回頭會多寫三張大字。”以示警戒。
程嶽道,“有些教訓能記在心裏,比寫多少大字都強。今兒你也累一天了,這會子想必還有許多瑣事找你,往後抽空補上就是。”
寧芳故作不滿,哼哼道,“聽前頭那些,還以為不叫我寫了呢!”
其實程嶽不說,她今天也不會寫的。
她是用功,卻不會累著自己。連寧四娘那樣剛強的人,都時常教誨兒孫。若不是無法,做人,尤其是女子得學會心疼自己,先把自己照顧好了,才有力氣照顧一家子老小。
可往常她這麼說,程嶽不過一笑,今日卻是正色起來。
“以前你年紀小,耍些小聰明倒也罷了。可如今既要擔起主婦之責,這些小心眼還是收起來吧。象今日你讓人改了那出戲,就落了下乘。”
寧芳微怔,程嶽道,“宜華公主幹的醜事,京城有誰不知道麼?可為什麼大家都不說?偏你要去捅破。雖說你也是為了出氣,可如此一來,豈不顯得自己心胸狹隘?若是實在氣不過,這種陰私之事也隻該做到暗處,明麵上便是裝,也該裝得光冕堂皇,讓人挑不出毛病來才是。且你這麼做了,除了讓人背地裏說她幾句閑話,能有何用?若要打蛇,必打其七寸。讓其傷筋動骨,不敢再輕易招惹你才是真的。”
寧芳越發慚愧,程嶽道,“這其實跟大哥方才說你的,是一個道理。你雖在努力的做這個王妃,但其實並沒有把自己真正當成英王府的人,老覺得自己是寧家的二姑娘。所以別人欺到程家來,你會不平,會生氣,會衝上去替我們打抱不平。但若是有人欺到寧家來,你是不是也是這樣?把所有衝鋒陷陣的事做盡了,然後再等你爹娘讚你英勇無雙?”
這回的話,可是當真戳到了小姑娘的痛處。
眼看著寧芳的小臉都開始發白了,程嶽不忍再說,卻不得不說下去。
“小姑娘啊,真正把我們當一家人,好麼?”
寧芳失魂落魄的回了房,腦子裏還不斷響著程嶽的話。
她其實很想辯解,自己有拿他們當家人。可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又真的不象是一家人。
程嶽說得沒錯,要是在寧家有人欺負了她,哪怕隻是不小心跌一跟頭,她都會哭著喊著,去找祖母,找爹娘撒嬌求安慰了。
就算是在弟妹跟前,她都會假惺惺的哭一鼻子,要弟弟妹妹來吹吹,來摸摸。
可在程家,就算哥嫂都比她大了幾乎一輩,可她卻一直強迫自己跟大人一樣,跟他們相處。
可就算是大人,在遇到委屈受了氣的時候,不也應該在兄弟妯娌間哭訴不平麼?程嶽說得沒錯,她雖是擔起了王妃之責,但委實還是沒有把他們當成一家人的。
所以覺悟了的寧小王妃,決意開始改變自己了。
她去找了兩個嫂子,拜托她們幫忙收拾宴會後的瑣碎事務。
“……今兒忙了一日,如今還焦頭爛額,許多後續要打點。可那麼多瓷器酒水菜肴還要清點,桌椅板凳要收拾,偏我還答應了下人們要給他們演戲的。這會子我實在是累得沒力氣了,隻好厚顏請嫂子們幫忙,行不?”
孟大夫人忙道,“一家人,何須說這些話?咱們外頭應付不來,莫非連這點小事也管不來?弟妹你隻管歇你的去,收拾東西這些事,交我們來弄。”
謝二夫人也道,“給下人們演戲的事,便交給我了。左右地方是定好的,今兒忙不過來,留那些戲子們歇一日,明兒演了就是。弟妹你自己也要抽空保養,可不要太累自己了。”
寧芳再三道謝,“我這真得去歪一歪了。那就辛苦兩位嫂子,回頭我再單請你們吃飯,我親自下廚。”
二位嫂子笑了,“若旁的也就罷了,你親自下廚必是要去的。快去歇著吧!”
拜托的被拜托的同樣滿足,等寧芳一走,孟謝二位夫人果然就去忙了起來。
收拾碗筷杯盤,桌椅板凳,還有安排戲子住宿,廚下裏剩飯剩菜要如何處理,這些事情雖小,但瑣碎無比。等忙完各自回去,天都黑透了。
程嶺剛上完戚家送的鐵打藥,正疼得呲牙裂嘴,謝二夫人心疼道,“怎不等我回來?”
別說她平素不愛操心,但夫妻二人感情極好,程嶺受傷這些天,都是她親自侍奉湯藥。
程嶺笑,“你有正經事忙呢!我這傷已好了許多,總是要疼一陣的,誰來都一樣。你趕緊吃點宵夜,我讓人給你燉了燕窩粥,此時溫了,正好入口。”
謝二夫人心裏溫暖,不忙著吃粥,先跟丈夫悄悄閑話,“你還說弟妹太操心了些,我瞧她卻穩重。否則,怎會找我和嫂子幫手?”
程嶺不欲說程峰已私下找過寧芳之事,這是他們兄弟間的小秘密,也是替寧芳維護顏麵,隻道,“我也是怕弟妹累著了。至於你和大嫂,我知你們皆不愛理那些俗務,但該搭把手的時候,還是得替她搭把手的。”
謝二夫人忽地沉默了一晌,方感慨道,“原先我總以為公婆過世後,旁人都不愛搭理咱家,所以也不願去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可今兒弟妹辦這壽宴,才知道是我自己想岔了。
這人情啊,都是你來我往走動出來的。越不走動,人家越冷了你。隻要肯拉下臉麵,常去走動,便是沒交情,也能走出交情來。
我雖跟謝家斷了聯係,但從前閨中也有幾個交好的姐妹。以前是我拉不下臉,如今你覺著,我能不能再去走動一二?”
看妻子想明白過來,程嶺笑了。
獨木不成林。一個家不可能靠一個人支撐的,隻有一家子齊心協力,才能扛得起風雨。
“去吧,沒關係的。就算人家不理你,又值損失幾何?若能撿起一份交情,隻當賺了。”
謝二夫人方安了心,又主動說起一事,“今兒謝家隻派了個嫡子送了禮來,卻沒女眷過來,我總覺得有些奇怪。我那嫂子,可不是為了顧忌我,就不來走動的人。怎地三娘子不來,敏惠縣主也不見?”
這事她不曉得,程嶺卻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