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綠豆涼粉,他可以做別的涼粉啊。
從前家鄉有用那種和好的麵團,洗出麵筋來,剩下漿水,不也能做出涼皮?一樣涼拌了極好吃的。
想明白的何善立即挽著袖子開始和麵了,叫了兩個小太監過來幫忙,趙同回去找程嶽報信了。
“王妃看這幾天太熱,心疼您辛苦,叫廚房給您明早做吃食呢!”
得了回報的程嶽唇角柔和了下來,但麵上仍淡淡的,隻“嗯”了一聲,便什麼都不說了。
頭一次覺得趙同這個麵目猥瑣的老太監,居然有了幾分順眼。
等到隔日,寧小王妃收到自家王爺特意命人從早市買給她的夾肉燒餅和豆腐花時,也有同感。
明明程嶽打發回來的人什麼都沒說,可這個巧舌如簧的老太監硬是編出一籮筐的話來。
“……王妃管家辛苦,還記掛著王爺早上用飯。這些天熱得難受,隻早上這陣子涼快,能吃些東西下去……那廚房裏俱是些沒用的,成天隻知道上包子饅頭,早吃絮了。也就是王妃您想著這事,特意做了涼粉,王爺吃得可香呢,一氣吃了三大碗……瞧這豆腐花,一看就是八仙樓的,夾肉燒餅是銀錠橋胡婆婆家的吧?俱是京城老字號了,人多得不得了。若不早早的去,還買不上呢!”
寧芳給說得不好意思了,明明是廚房的人辛苦,怎麼如今功勞竟全是她的?連這麼好吃的豆腐花,還有夾肉燒餅也全是她的。
那她可就不客氣了,因為真的好好吃!
拿來賠她的醪糟,她也就勉勉強強接受了吧。隻是今天,無論如何讓鷺鷥多煮一碗才是。
至於廚房早上折騰出來的到底是不是綠豆涼粉,她管那麼多幹嘛?
可她不管,畫眉卻替她惦記著。
王妃說要的東西,你們到底做出來沒有?改天王妃要問起來,她該怎麼答?
何善原本有些不敢說,去找趙同拿主意,於是毫不意外的又被趙同甩了一記馬尾拂塵。
“那是王妃的貼身小婢,人家多少年的情份,你去哄她作甚麼?照實說!王爺王妃都高興著呢,誰在意這點小事?說不準還賞你呢。”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畫眉在得知實情後,便瞅空跟寧芳照直說了,還幫人說了好話。
“也不是何公公不做,實在是做不出來,才拿麵粉做的涼皮。不過王妃要的綠豆涼粉他也在做了,磨了好大一桶漿水,過幾天就得。”
寧芳聽了並不生氣,反倒歡喜,“難為他肯想法子。那麵筋洗出來也是極好吃的,讓他中午燒個肉送上來。還有那綠豆涼粉,讓他多做些,回頭我要送人的。”
然後寧芳一高興,還賞了他兩身涼爽的夏布褂子。
這還是寧芳新婚過後,頭一回打賞下人。何善掙了這樣大的臉麵,極為高興。專程拿了銀子去謝趙同,可趙同卻不肯要。
“好好的當你的差吧,下回再遇到事,多動動腦子就是。”
何善也不傻,頓時道,“哥哥您就是我的腦子,我還要那腦子幹什麼?”
趙同一笑,算是默認了自己的老大地位,隻是開始對寧芳的打賞方式產生好奇。
一般主子賞下人,要麼銀子,要麼衣料。
銀子不必說,衣料也是挺好用的東西。怎麼王妃卻是隻發一個對牌,讓人去針線房裏做衣裳呢?
當然,這對於剛剛來王府立足的他們來說,確實是很需要的。
從宮裏出來時,一人就帶了那麼一兩身衣裳,隻能輪番洗了等幹。要不是天氣熱太陽毒,想替換下都不容易。
如今能象何善這樣,直接去府裏的針線房量了身高體長,選定樣子和顏色,隔幾日就有人把做好的衣裳送來,實在是幫了大忙。
趙同看著穿上新衣裳的何善,不免動了心,問那送針線來的婆子,“我這兒有從前攢的衣料,能麻煩您幫我做一身麼?該多少錢就多少錢。”
婆子笑道,“我們可不能收錢,王妃才立了規矩,誰敢私下收錢就立即趕回家去。不過您若是想讓我們針線房幫忙,可以報給你們院裏管賬的百靈姑娘知道,定個價錢,回頭直接從您的工錢裏扣就是了。”
趙同當真好奇起來,拿了衣料去找百靈估價。
問清他要的樣式,百靈拿出一張價目表,從袖裏取出個小算盤,加加減減,給趙同算了個總價。竟是比自己托人情,或去外頭找裁縫鋪子都便宜許多。
趙同當即同意,還要求再做兩身替換的裏衣,隻手上布料就有些不夠。
婆子表示,這個針線房也可以先給他做,依舊不收錢,隻從工錢裏扣。一時扣不到,還可以延到下月。
聽說有這等好事,幾個宮裏來的大小太監都想做了。有那性急的,甚至想把秋天的厚衣也做一套備著。
但百靈表示,“因你們是新來,每人最多隻能賒三個月的工錢,且每回都不能超過工錢的三分之二。剩下的是給你們零用,否則還得滿世界打饑荒。等你們在府中幹滿了一個年頭,便可以多賒一個月的工錢,以此類推。如今你們算算自己能賒多少錢,再看能做幾件衣裳吧。”
這樣一說,大家便理性了許多。
算算自己的工錢,都隻揀著最著急的幾件衣裳鞋襪做了登記。
等百靈算好價錢,雙方確認畫押,針線房的婆子便領著新任務,趕緊回去了。
隻看著百靈抱著小盤算記賬的模樣,趙同總覺得這一進一出之間,似有什麼門道,可他卻怎麼也參不透。
但想起那婆子接到任務時歡天喜地的模樣,就覺得她們幹這事,應是有甜頭的。
可怎麼算,自己也沒吃虧啊!
這樣的價錢,這樣的衣料,上哪兒買得到?可無端端便宜了這麼多,是誰虧了呢?
總不可能是王妃吧?
趙同雖然不精明,可也不傻。
他都不傻,那當主子的能天天幹這倒貼錢的買賣麼?
因百靈說了,這事可不是短期的,隻要王妃在府上一天,這借貸之事都是長期有效的。
也不僅是做衣裳啦,象是生了病想看大夫,家裏辦喜事想請個廚子掌個勺做幾個菜,隻要不逾矩,都可以來賒欠。
趙同想不出他家王妃在謀算什麼,但有個很明顯的感覺就是,下人們都更忙了起來。
哪怕府裏進了許多小不點的家生子,分攤了好幾個院子的打掃之事,但剩下的人卻更忙了。
園子裏劃成了片,有管竹林的,有管花木的,就連隨同來王府的另一個老太監杜常,也分了一片荷塘打理。
他老家是江南的,打小在湖邊長大,種蓮挖藕都是睜眼就學的本事。今兒中午還顯擺了一籃子水嫩嫩的紅菱角,讓何善做了小炒,給王妃加菜。
王妃吃著好,命廚房再去炒兩盤子給兩個嫂嫂送去,還說晚上要給府裏的三位爺加菜。若有多的,她還想要些送後門娘家和慶平公主。
於是這會子,杜常那老東西就頂著熱辣辣的日頭,又顛顛兒的跑到湖上收菱角去了。
老狗腿子,中暑才活該!
心裏正罵著,忽地用完午飯的寧芳命人喊他進去了。趙同趕緊收了心思,擦了擦汗,才樂顛顛的快步進去。
“王妃可是想鬆快鬆快,捶捶腿?”
寧芳一笑,旁邊百靈拿了一匣子銀錢過來,“你們幾個入府的時間晚,沒趕上初一府上發月例,但這些時也著實辛苦了,所以王妃格外開恩,也發半個月的月例。這是你們八個人的總數,你過來畫個押吧。”
才來幾天便有錢拿,自然人人歡喜。隻趙同畫了押,再看著那堆銀錢,忽地就有些皺眉。
若按照從前宮中規矩,管事的拿了月例再往下發,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剝層皮。可在這個王妃不講究宮中規矩的王府裏,這錢到底該怎麼發呢?
八個太監,四大四小。百靈給了四兩銀子,兩吊錢,顯然他們四個大太監是一人一兩銀子,四個小太監是五百文。
雖說他如今自認在八個太監中,算是個領頭的,可寧芳從沒給個正式的說法。
若自己拿了,豈不燙手?可若是不接,豈不顯得自己無能?
趙同想想,道了句,“我們如今還欠著針線房的債呢,不如拿去抵債吧。”
誰知寧芳當即道,“無妨。那抵債說好了是從下月月例起開始算,這個是額外貼補你們日用的,拿著吧。”
她一說完,孔雀就開始送客,趙同隻得退下。可這錢該怎麼發,他著實犯起了愁。
寧芳的意思他估摸到了一點,怕是想用他,又想看看他的手段,可這要怎麼弄呢?在宮裏幾十年,他還從沒見過寧芳這樣的主子,她要的究竟是個怎樣的下人呢?
看這老太監愁雲慘淡的出去,孔雀抿嘴低笑,“恐怕他這回去要思量半天了。回頭我就讓人把發錢的風聲送出去,看他怎麼辦!”
寧芳也笑了,“平日裏看你穩重,卻原來也是個促狹鬼。”
孔雀道,“要說穩重,除了畫眉,我們這邊就數杜鵑最穩重了。其他兩個您瞧著老老實實的,滿肚子都是壞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