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誌國心中打的,顯然是跟朝中大人們一樣的主意——
拖。
拖到西胡人兵馬疲憊,搶掠到足夠的錢財後軍心渙散,他再去打一場勝仗,好撈些軍功。
橫豎有河水天險,這個地方是極其安全的。而且打仗拖的時間越長,朝廷給的糧草軍餉越多,可以克扣的油水也更多,不是麼?
所以俞誌國這麼一帶頭,軍中有些跟他一樣想法的將領們紛紛效仿。還借口說什麼要迷惑敵軍,占據了城中最好的大宅,叫來城中的歌伎,成天喝酒飲樂。
說這是迷惑敵軍?
呸!
分明是自己貪圖享樂!
身為武將世家的霍通,不是看不懂這些人背後的心思。但正因看懂了,越發受不了。所以他隻能來請求,不跟他們同流合汙的監軍大人。
“能不能給我一隊軍馬,也不要多,就一百人行麼?不行五十人也行,讓末將先去查探下軍情?好歹救幾個百姓也是好的呀!”
那些西胡人凶殘得很,知道搶占不了大梁的地盤,所以會毫無顧忌的燒殺奸淫。若是任他們放肆,還不知有多少無辜百姓要受苦。
可監軍大人一直沒出聲。
是,霍通也知道,這是難為監軍大人了。畢竟程嶽隻是監軍,不是主將,哪有調拔士兵的權力?
可要霍通就這麼幹看著,什麼也不做,真是比死還難受。
正當他絕望的想說,要不他就帶著自家的幾個家丁去,反正要死也是霍家人,礙不著旁人什麼事時,監軍大人忽地淡淡開口了。
“如果你隻是打算去刺探軍情,我一個人也不會拔給你。”
在霍通的錯愕時,程嶽靜靜把手上剛整理好的小冊子往前一推,“因為你要打聽的,不可能比這裏更詳細了。”
霍通接過來略翻幾頁,便瞪大了眼睛,“這,這……”
他敢打賭,這裏的內容絕對比俞誌國能收到的情報更為詳盡!
再看向程嶽,霍通突然想起,早些年比他們霍家軍更為有名的程家軍。再想想過世的老英王,似乎程嶽能拿出這份東西,也不算稀奇了。
祖父曾說過,每一個武人,都會留一手自己的保命絕學。
所以霍通沒有去問這些消息的來源,隻是重新提問,“程大人,您可以吩咐我做點什麼嗎?末將不才,願聽差遣!”
他相信,一個肯主動收集戰報的人,絕不是為了呆在這裏,做一個有名無實的監軍。
程嶽眼中有了一抹欣賞,“若我拔給你一千人,你打算用來做什麼?”
霍通一怔,因此次西胡號稱糾集了五萬大軍,所以大梁派出的西征軍便號稱有十萬大軍。
其實滿打滿算不過三萬餘人,這其中除開負責押運糧草,後勤保障的士兵,真正能打仗的無非兩萬而已。
好在西胡人少,說有五萬也是天方夜譚,兩萬就撐死了。所以有這兩萬人,再加上邊關舊將,也未必就打不過。
程嶽開口就說給他一千人,真心不算少了。但此刻軍隊盡數掌握在俞誌國手中,他要怎麼調遣?
可轉瞬,霍通就明白了。這一千人,應是保護監軍的侍衛。
因要上前線,程嶽又是王府之後,官職品級俱在那裏。就算沒有正式冊封,有個千人的護衛隊也是絕對夠資格的。
想明白之後,霍通眼睛裏頓時迸射出火熱的光!
打仗貴精不在多,一千人雖少,但運用得妙,也未必不能出奇製勝。
“如果能有一千人,末將便想……”
大雨停下的時候,天色真正暗了下來,一支人馬悄悄離開。
送走他們時,監軍大人隻說了一句話,“你們可以不贏,但一定不能輸!”
大梁朝的士氣,經不起再一次打擊了。
霍通沒有回答,隻是伸手重重捶了捶自己的心口。
這是軍中兒郎,在用自己的性命在起誓。
他就算死,也絕不會輸!
因遠離軍營,所以將領雲集的大宅院裏,直到天亮才得到稟報。
俞誌國從一個美貌歌伎身上爬起來,便接到這個晴天霹靂。
“什麼?你說霍家那小子偷了你的令符,私自帶著一千人跑了?”
這要出了事,他豈不是也要被帶累?
好在程監軍沉著臉,主動背鍋,“此事全是我用人不當,監管不力,我自會向皇上請罪。還請將軍拔我五千兵馬,趕往三川口,追上那小子,也好戴罪立功。”
俞誌國低頭躊躇,心中劈裏啪啦算計起來。
霍通帶人跑了,必是急著去三川口給他家裏人收屍。雖然手段過分,說來不算大錯,再說霍家死了那麼多人,說不定還會博人同情。
他若是不去接應,難免說他無情。若去接應,一旦遭遇西胡,打了敗仗,可就劃不來了。
此時程嶽跳出來,願意領兵追擊,自是好的。若是輸了,便是他的罪過,想來皇上也會滿意。可若是他贏了,豈不平白送份功勞與他,到時皇上豈不生氣?
可要是不放他去,誰又肯去呢?
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程嶽道,“可我從未領兵,經驗不足,還請將軍派個人從旁輔助。”
哎!
俞誌國心想對呀。
他不願意跟著程嶽去冒險,但可以派個人去啊。到時領了功勞可以說自己的,打了敗仗就是程嶽的,這可多好。
如此一想,俞誌國便道,“五千兵馬委實太多,且不好行動,不如我先派三千兵馬,護送監軍先去三川口吧。”
程嶽想想,似覺得有理,點頭同意了。
俞誌國頓時找了自己一個心腹,從軍中挑挑揀揀了歪瓜裂棗的三千人,塞給程嶽了。隻是等到程嶽出發之後,俞誌國覺得不對了。
明明隻有三千人,怎麼,似乎,多出來許多?
行軍路上,薛東野也發現不對了。
敲著一個又高又壯,明顯不象俞誌國派來的士兵問,“你是從哪兒來的?”
那大個子士兵嘿嘿憨笑,“我,我是來給同夥送東西的。”
薛東野愕然,“你同夥出征,自己的東西不拿好,還要你來送?”
旁邊一個瘦瘦的老兵,趕緊幫忙說好話,“頭兒,算了,帶上他吧。瞧這大個子,給咱扛東西也好啊。我們一夥十個人,挑走了七個,單留他們三個有什麼意思?別看個子大,都有些缺心眼,沒我們關照,怎麼過?”
薛東野眼睛瞪得更大了,“什麼,還有三個?你們,你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兵挺著幹癟的小胸脯道,“保家衛國啊,我們也有一片忠心的!”
看薛東野黑下去的臉,他忙壓低聲音,說了實話。
“這不是出征前,看到那金光照到咱監軍身上麼?兄弟們都覺得,這跟著監軍大人絕對錯不了的,老天爺都看著呢!這會子跟來的還不止我們夥的三個兄弟,後頭人還多著呢,您就別為難我們了。”
薛東野無語了,趕緊把事情報到程嶽這裏。最後一統計,這些偷偷跟來的士兵都足足有二千多人。
所以程嶽想要的五千人,不僅來了,還有多的。
俞誌國派來的許副將一聽,忙道,“這可如何使得?趕緊把這些逃兵送回去!”
可監軍大人卻冷冷瞟他一眼,“許副將說誰是逃兵?這些將士們滿腔熱血,欲殺敵報國,主動追隨本監軍去上前線,在你眼中竟成了逃兵?”
他這氣場全開,把許副將腦門上的汗都逼了下來,“是,是下官失言。可他們這樣不遵軍令……”
“嗯,他們不遵軍令,他們爭相上前線赴死。許副將覺得,是不是要在敵軍動手之前,先治了他們的罪,砍了他們的腦袋才對?”
許副將被堵得啞口無言。
突然發現,這位監軍大人主動要求調個人“輔助”他,隻怕是沒安好心。
果然,接下來就聽監軍大人淡然道,“我看許副將突然一頭冷汗,隻怕是身子不適。來人,送他去喬太醫處瞧瞧。”
那個隻會下毒的太醫,我才不要看!
許副將還想囉嗦,卻頓時被人堵著嘴拖下去了。送到喬太醫那兒時,還想反抗,“我可是俞大將軍派……”
喬太醫隨手彈了指粉末,他話沒說完,便暈了過去。
喬太醫嗤笑起來,姓俞的再有權勢,能比得過皇上嗎?
他就是皇上派出來的,現在不也一樣得乖乖聽程嶽號令?
縣官不如現管。
尤其出征打仗,你當是遊山玩水麼?當頭兒的隨便使個絆子,比如掉下山崖,落進水坑,死得不要太容易!
這麼淺顯的道理,這世上怎麼就這麼多人不明白?還一個個自以為聰明,前仆後繼的往虎口裏送,真是傻透了。
象他,就會看形勢的多。一出了京城,就暗地裏跟監軍大人投了誠。
所以程嶽表麵上待他仍舊淡淡,但私底下卻是關照有加。
不過眼下,程嶽雖解決了許副將,也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尤其迫在眉睫的就是,糧草不夠吃了。
薛東野很發愁,“來的都是大個子,頂事是頂事,可肚子也大,一人能吃兩人的飯。可咱們出征時隻拔了三千人的糧草,這可怎麼辦?”
程嶽淡道,“就算按五千人來拔,這糧草能都落進大夥的肚子?糧草不夠你就不會想想辦法?若事事都要本監軍親力親為,要你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