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娘想收媳婦嫁妝,可薛東野卻道。
“您老向來身子不好,從前沒媳婦我都沒讓您操心,如今有了媳婦,就更不能讓您操心了。還有你們兩個小的,都給我聽著!往後我不在家,這家就是你們大嫂當家。別看你們嫂子手上有東西,就起了不好的心思。否則等我回來,必打斷你們的腿!”
薛家弟妹知道這話其實是說給老娘聽的,也不吭聲,隻相視一笑,老實點頭。
但心中卻都長出了一口氣,就算哥哥不在,但是有這麼一個強勢的嫂子,估計家裏的日子,還是能過得下去的。
到了成親正日,薛東野請了幫吹鼓手,帶著宮中侍衛好友們,熱熱鬧鬧的去接新娘了。
寧家就算是嫁丫鬟,也布置得跟尋常人家嫁閨女一般,並無缺漏。
等新娘子花轎進了門,人家看她頭上身上珠環翠繞,首飾盒裏滿滿的都是主子們的打賞,還有喜鵲畫眉這些好友的添妝,尤其還有一百兩壓箱銀,誰也不敢拿她的丫鬟身份輕賤取笑了,反而人人羨慕薛東野,攀上這樣一門富足好親。
喜宴過後,洞房花燭。
薛東野揭了大紅蓋頭,隻有一句,“你待我好,我記在心裏。這輩子我薛某人不敢說什麼大話,但隻要有我一口飯吃,必少不了你的。若有人敢欺負你,必得踏著我的腦袋過去。”
念葭抬眼望他,“那若我是強盜的女兒呢?”
薛東野正色道,“自來出嫁從夫,就算你是強盜的女兒,但嫁了我,便是我薛家的人,我依舊會護你一輩子。”
念葭一笑,“你有這膽兒就行。我實告訴你,我不是強盜,但我卻是強盜婆子親生的女兒。山雁是二姐兒給我起的名,我本名原是姓汪,名念葭……”
等她附在耳邊,簡短把自己身世一說,薛東野張大嘴巴,半晌才道,“這,這……”
念葭心裏有點慌,“這什麼這?你這是嫌棄我了麼?那也連累不著你,你給我一封休書,我這就離開!”
“我不是這個意思。”薛東野把她摁了下來,“我是說,這樣咱們可就欠寧家大人情了。”
看他先想到的不是避禍,而是報恩,念葭心裏甜絲絲的,“那你不怪我婚前沒告訴你?”
薛東野道,“這有什麼好怪的?再說你若有心瞞我,索性一輩子不告訴我,或是等哪日出了事再說。可你肯在此時明白告訴我,顯見坦誠。況且這事說來你娘並無大錯,她本身也是受害者,你就更沒錯了。如今你既入我薛家門,便是薛家人,往後安心過日子吧。我還是那句話,天塌下來,我替你頂著。等我頂不住了,你跑還不會麼?我看你那易容術的本事,就厲害得緊。”
念葭捶了他一記,“你又取笑我!”
薛東野樂嗬嗬握著她的手道,“哪裏敢喲!不過日後有機會,得讓嶽父嶽母上京來一趟才好,我總不能娶了他們的女兒,連個頭也不磕。”
念葭心中溫暖,“還有我弟弟,雖然調皮了些,卻是個好孩子。”
薛東野道,“是是是,都聽媳婦的。”
念葭臉上一紅,就勢依偎在他胸前,羞澀道,“我那日說對你不是很滿意,其實是騙你的。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也是條好漢子。”
薛東野攬著她的腰道,“我對你不太滿意,卻是真的。”
念葭一驚,坐直身子,“為何?”
薛東野調笑,“太凶了,怕壓不住。”
念葭麵上一紅,輕輕靠在薛東野身上。
可薛東野卻起身,把她推開了。
念葭麵色微變,卻不待她多想,薛東野起身正色道,“我知道妹子你是個好姑娘,我感念你肯嫁我的情義,但我卻不能這樣平白委屈了你。若我平安歸來,自會重擺酒席,給嶽父嶽母叩頭行禮後,再與你洞房。但若我回不來了,你的清白,便是我留給你和你未來夫婿的祝福。”
他深深行了一禮,大步轉身走了。
念葭的眼淚掉了下來,卻含著微笑。
看,
她瞧中的夫君,就是這麼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可回頭她成親之事傳到宮中,卻還有人說起閑話。這是皇上要賜婚的人,怎麼就敢私自嫁了?
文鴛姑姑聽著頓時惱道,“這樣嫁給出征將士的女子,你們還要說閑話,怕不怕天打雷劈的?要不等胡人打過來了,送你們去和親?”
於是堵得人不敢說話了。
回頭連材公公覷個空,很有技巧的在永泰帝跟前,“偶然”提了一嘴。
舉薛東野為例,說有女子仗義,自願在戰前嫁給出征將士為妻雲雲。
永泰帝還挺高興,也是為了做個姿態,給薛東野賜下了兩匹彩緞宮花賀喜,還說若有女子此時願嫁的,一律按此送禮。
於是,宮中就更沒有人敢提了。
萬一捅穿,便是皇上賞賜錯了,誰會去討這個沒趣?
於是,念葭出嫁之事,就象是宮中的一個小插曲,波瀾不驚的便帶過了。
但是有一家人,卻在宮外掀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波瀾。
自三川口之戰消息傳來,霍家是滿門縞素。
但霍西涯老將軍和其子的慘死,卻沒有打倒這一家人,在給死去的親人布置起靈堂後,霍家在京城的子弟聯名寫了血書,請求出戰!
但是,身為此次西征軍主將的俞誌國,卻拒絕了。
他的理由是,“霍家男兒已經為國流了那麼多的血,應該由大梁其他的好兒男頂起這份責任。”
這樣慷慨激昂,又帶著濃濃人情味的話,無疑贏得了一致好評。
但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霍家子弟在他這裏投軍無門後,又求到了監軍程嶽跟前。
然後程嶽,公然跟俞誌國唱起反調,作主把人收下了。
他也沒多收,隻收了霍家一個子弟——霍通,還讓他加入了自己的親兵。
給出的理由是,“就算不想讓霍家子弟流血,也總得給人家一個收屍的機會吧。”
聽說霍老將軍和其子的人頭還掛在三川口城牆上呢,霍家怎能不去人?
這樣說,倒也有些道理。
但是更多的人,覺得程嶽也太會賣弄人情了些。
尤其這仗還沒開打呢,就公然和軍中主將鬧分歧,那不是明擺著找事兒嗎?
所以一時之間,對程嶽的批評更多了些。
都覺得他雖有才,但遇到正經事,尤其是軍國大事,難免就不夠成熟穩重了。
好聽一些,叫婦人之仁,難聽一些,那就是投機取巧,心思不正了。
反倒是俞誌國,很大度的表示,“監軍大人一向素有才名,他既敢把人帶出去,相信以他的聰明才幹,定能保他平安。”
這話明裏誇獎,可暗地裏卻給程嶽下了個套。
若霍通當真有個三長兩短,恐怕程嶽這個罪過可就大了。
但人家也沒說錯啊,誰叫你程嶽多事,把霍家人收進來的?你要做人情,自然得負起這個責。
七皇孫看一眼寧芳,又道,“現在外頭人說的還不止這些,因是小程大人主動請纓出征,竟有人說他是想功勞想瘋了。要死要活鬧著要去當監軍,連皇上都沒辦法。”
他今日借口來繁英殿辦事,順便見了一回寧芳,告訴她這些宮外的消息。
寧芳聽得又氣又急,“這不是胡說麼?軍國大事,若非皇上同意,豈容臣子胡來?”
七皇孫道,“這道理你我明白,可外頭百姓如何明白?依我說,你若有機會,倒是不妨給小程大人帶句話。此次出征,不求有功,但有無過。”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輕聲道,“然後,我還聽到個傳聞,說程大人議親的那戶人家又反悔了,還趕著把姑娘嫁了出去。”
什麼?
就算是害怕做寡婦,不願再結親,可好歹不能等程嶽走了再說麼?一共才幾天工夫啊,至於這麼生怕被沾上,要急吼吼的把人嫁出去嗎?
寧芳正憤怒著,可巧程嶽找來了。
七皇孫見著他,倒是不好多話,怕落一個勾連外臣的罪名,隻故意對寧芳高聲寒喧幾句,便轉身走了。
寧芳剛想開口,程嶽卻看著他的背影皺眉,“你跟他怎麼認識的?”
寧芳道,“重點不是這個好嗎?三舅公,你為什麼要去當監軍出征?那很危險不是嗎?”
看左右無人,程嶽忽地輕笑,“你已經聽說了,不是嗎?還能為什麼,自然是功名富貴。”
寧芳無奈道,“三舅公,您就別逗我了好不好?”
可程嶽卻認真道,“這是真的。‘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若無功名富貴,誰願意冒這麼大的險?”
寧芳愣了。
程嶽道,“想想你爹,為何不肯淡泊名利,而要一意考取功名?我以為,你應該是懂的。”
寧芳確實是懂,“可,可也不必冒這麼大的險吧……”
可話未說完,她卻明白程嶽不得不冒險的原因了。因為英王府的處境遠比寧芳一家更加惡劣!
寧懷璧若不拚命上進,隻是連累全家遭人恥笑欺壓而已,可程嶽若不上進,等待他的將是什麼?
擺在跟前的,就是慶平公主會被嫁入王府,成為他的妻。
而更深層次來說,還不知皇上要怎麼對付他家!
所以程嶽必須出征,必須用更大的功勞來換取重新選擇妻子的機會,以及全家老小一份安寧的生活,甚至可以說,是他們的性命。
於是,七皇孫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話,寧芳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