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險惡

桃縣。

趕在天黑之前,謝雲溪終於騎著快馬,趕到了他恩師的縣衙。隻是好巧不巧,他恩師此時的處境,著實不太妙。

辛升乾自得官後,特意忍了許久,才選在花朝節這天,跑到桃縣來耀武揚威,自有其用意所在。

轉頭看看四下裏越聚越多,踏青而歸的洶湧人流,再看著寧懷璧那一臉驚怒交加的表情,辛升乾掩去眼中得意,麵上卻一派忠正耿直。

“寧大人,雖然你我兩家有舊,但我也不能容忍你做出這樣的事情!今日,你要不能當著滿縣城的百姓給個合理的交待,就必須把之前收到的銀兩如數交出來!”

“對,交出來!”

一時之間,群情激憤。

有些剛剛趕回,不明就裏的百姓還一頭霧水,“這究竟是怎麼了?”

人群中當即有人道,“從前還以為這位新來的寧大人是個好官,沒想到卻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你還不知道吧,他年底打著修路的幌子,大家可是捐了不少錢的。更別提那些買香爐和年畫花去的錢了,可你知道他把這些錢拿去幹什麼了嗎?”

“幹什麼了?”

“他貪了!還帶著衙門裏的大小官吏一起。我就說,這天下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官兒,原來都是假的!”

“幸好給人揭發了出來,報到京城府尹那裏,如今這位辛大人就是京兆尹大人的手下,被派來徹查此事的。好在咱們的路還沒有開始修,否則真等到路開始修了,還不知被他挪用多少呢!看看鄉親們背來多少石頭,他能省下多少?”

“什麼?這個狗官竟然這麼壞?簡直太可惡了!枉我家還以為他是個好官,想著自家沒有多的銀錢,便天天跑去背石頭,原來竟幫了他貪錢!”

“簡直太可惡,太可惡了!”

眼看圍觀的百姓越發憤怒,張書吏和盛典史帶著手下,費力的跟大家解釋。

“事情不是這樣…寧大人沒有貪汙,收來的銀子也是為了解決每年供香紛爭,他真的是一片好心…”

辛升乾帶來的手下道,“他分了錢給你們,你們當然幫他說話。”

有些耳根子軟的百姓,頓時同仇敵愾起來,“對,一幫狗腿子!”

辛升乾更是道,“大夥還不知道吧,他們過年分東西的鋪子就是盛典史家的親戚。而給你們印年畫的,就是張書吏的老丈人!”

“什麼?原來竟是如此!虧我還以為縣大人印年畫是為了方便百姓,原來這些狗官竟是為了賺錢!”

“肯定的啦,要是不貪錢,他何苦這麼好心為百姓辦事?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官?”

看事情越鬧越大,辛升乾眼中笑意更濃。

他特意挑在今天人最多的時候來鬧事,自然不單是為了出一口氣而已。

寧懷璧為了修路,之前賣香爐加上後頭百姓捐的銀錢,已近萬兩!

可這麼多的錢,他居然沒想著給上司同僚送一送分一分,這就是犯了官場大忌。

就算寧懷璧想著做清官,但別人不想啊。最起碼,辛升乾就不樂意。

老話說得好,千裏做官隻為財。

如果沒有遠超常人的權力和富貴,誰願意忍受十年寒窗苦讀,倒不如早早的去經商賺錢的好。

但他知道,如果來勸寧懷璧按官場規矩,交些錢出來,一來嘛,太便宜了他,出不了自己心中那口惡氣。另一方麵,也不一定能說服寧懷璧,說不定還會自取其辱。

所以辛升乾才特意定下今日這條毒計,就是要在人前壞了寧懷璧的名聲,刷自己的清名,再把他手中的全部銀錢奪過來,到時隨便修修路,還能當作自己的政績。

而從更層次來說,打壓下寧懷璧的氣焰,剪其羽翼後,桃縣縣衙上下必定遭本地百姓唾棄,就算勉強留任,也無法作為。

這就等於替桃縣那些大戶皇莊們樹個傀儡縣令,那日後他們的孝敬,難道還少得了他?

況且還能討好謝閣老和忠勇伯府,日後他的前程還跑得了?

暢想著日後的加官進爵,榮華富貴,辛升乾心中越發歡喜,麵上也越發努力的做出一副痛心疾首,忠直憤怒的模樣。

“寧大人,請你快把收下去的銀子吐出來,給百姓們一個交待!否則別怪本官無情,要一本奏折,參到聖上跟前!”

“對,把我們的錢都交出來!”

“交出來!”

聽著四下裏吼聲陣陣,夏珍珍的眼淚氣得在眼眶裏直打轉,“你們根本就是胡說,胡說!我相公才不會貪錢,他隻想著替大夥兒辦事。再說我家自己有錢,怎會貪你們的錢?”

今天花朝節,本說好了全家人一起去踏青。也是寧四娘經過禦醫一個冬天的調養,身體好了許多,全家人才有這個興致。

誰知才要出門,衙門裏的人又跑來商量修路的事,寧懷璧隻得對母親妻兒說聲抱歉,留下繼續處理公務。

原本大家便都不去了的,因寧茵姐妹俱在英王府,幾個大人踏不踏青都無所謂。隻看著順哥兒可憐,不忍掃了小孩子的興致。於是寧四娘還是和夏珍珍一起,帶著全家出去遊玩了一番。等剛回來,卻不料正好碰到辛升乾帶著人跑來找茬。

誰也沒想到,他這會子居然成了京兆尹的通判。

雖然級別不高,卻是分管寧懷璧的頂頭上司,這不明擺著來公報私仇麼?

寧四娘看著他,頓時一口氣鬱結在胸。

偏偏辛姨娘見自家大伯得了官,還抖了起來,生怕寧家要用到她去說話,頓時牽著順哥兒就往裏走。

還假惺惺故意丟下句話,“婢妾的家人也算不得正經親戚,留在這裏實在尷尬,便先帶順哥兒回避了。”

她等著寧家人留她求她,偏偏寧四娘隻冷冷看她一眼,什麼話也不說。弄得辛姨娘進退兩難,隻得咬牙走了。

夏珍珍看情勢不好,請寧四娘也進去。

寧四娘原本不肯,可瞧百姓這樣激憤,忽地想起一事,“我去去就來!”

她自回房,又吩咐幾人從後門分頭辦事去了。

而此時辛升乾依舊堵著前門,陰陽怪氣望著夏珍珍道,“諸位鄉親還不知道吧?這位寧夫人可是江南鼎鼎大名的商戶出身,家中豪富,最會賺錢。聽說她管過的莊子,一年能多出三倍的利息呢!你們看她頭上的簪子,一枝隻怕就值上千兩銀子!”

這一下,更加炸了鍋。

在百姓眼中,那做生意的能有什麼好人?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而她頭上竟然敢戴這麼貴的簪子,肯定是用的民脂民膏!

“對,年前這個狗官說什麼要做善事,號召大家捐錢捐物,聽說有個老太太連過年的新襖子都捐出來了,可誰知道穿到誰身上去了?”

“才不是這樣!”夏珍珍剛想辯解,卻不知何處飛來一枚臭雞蛋,竟是往夏珍珍頭上打去。

“小心!”寧懷璧一把護住妻子。

啪!

那臭雞蛋砸到他的肩頭,把好好的一件幹淨官袍砸出老大汙漬,臭不可聞。夏珍珍真是氣極了眼,這樣的屈辱,比砸在她自己身上都讓她憤怒。

“你們怎麼能這樣不講道理?誰打的人,給我站出來!”

可辛升乾眼睛一眯,“怎麼,你還想當街毆打百姓不成?哼,大夥兒放心,有本官在此,絕不叫你們受屈!”

他手上的狗腿子頓時叫道,“有大人替咱們做主,大家還怕什麼?把她的簪子拔下來,那本來就是我們百姓的!”

“對,是我們的!”

不明真相的百姓被人煽動著,甚至想要動手。而張書吏和盛典史嗓子眼都快喊出了血,也沒人聽他們的。

眼看百姓情緒就要失控,場麵即將攔不住,辛升乾得意萬分的看百姓衝向縣衙,打向寧家人的時候,一個白衣少年衝了出來,比任何人都憤怒的衝到寧懷璧夫婦麵前。

“恩師,我一向敬重您,沒想到您卻變成這樣,您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各位鄉親!”

他忽地轉頭,望著百姓們高聲道,“大家都是良民,為免將來被這狗官追究,請大家讓在下來第一個動手!”

“好!”

情緒激動的百姓們紛紛鼓掌,有那厚道之人道,“好後生,你是讀書人吧,他若是你先生,你動了手,人家日後會說你的不是。暫且退下,讓我們來!”

“不!”那個容顏俊美的白衣少年昂首道,“我既讀了聖賢書,更該明白事理!再說我乃本屆春闈會元,剛剛又赴了皇宮的花朝宴,聆聽過聖上的教誨,更要做天下人的表率,豈能知難而退?大叔的好意我心領了,可天地君親師,恩師雖重,也排在天公地道,君王社稷之後,他若有錯,我謝雲溪身為弟子,也不能饒他!”

“說得好!”連辛升乾也忍不住鼓起掌來。

什麼叫做眾叛親離?

這就叫眾叛親離。讓自己的弟子親手捅自己的恩師一刀,那感覺,一定特別的爽!

“大家都不要爭了,就讓這位會元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