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了為難已久的爭香紛爭,寧懷璧將餘下瑣事交給張書吏,便去了縣裏的鐵匠鋪子。得大師傅再三保證,明日定能把大小香爐如期澆鑄出來,他才安心離開。
再出門恰遇著小販挑著擔子,賣熱乎乎的糖炒栗子,聞著就香香甜甜惹人口水。
寧懷璧停腳,稱上一包揣進袖裏。想想乖巧懂事的小兒子,又買了串紅火漂亮,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蘆。
栗子香甜卻愛上火,順哥兒的體質不好,不能吃這些,但自幼給嶽父嬌生慣養的妻子卻是極愛這一口。她這些日子忙著安置新家,又惦記女兒,累得人都瘦了一圈,寧懷璧也是挺心疼的。
及至進了家門,才高高興興喊了一聲,“順哥兒,看爹給你買什麼好東西了?”
誰知卻有一人從堂屋笑吟吟迎了出來,“懷璧,好久不見!”
寧懷璧微怔,不過很快就神色自如的上前行禮,“小侄見過辛家伯父。”
這位,便是之前躲在暗處遙看寧懷璧處理縣上香爐糾結的那個青衫老者。辛姨娘的大伯,辛升乾。
幾年前因在任上貪腐,被罷職免官,如今因逢皇上大壽的恩典,也得以赦免。跑到京城,顯然是來活動門路的。
瞧他如今雖是五旬開外的人了,但保養得極是得宜,身形不胖不瘦,滿頭黑發裏隻夾雜著少許銀絲,臉上皺紋也不是很多,寧懷璧便覺得,這貪官下台的日子還是過得很不錯的。
辛升乾笑道,“自家骨肉,為何這樣見外?叫我一聲大伯便是。”
寧懷璧心中微塞。
他名門正娶的是夏氏,若稱辛升乾為大伯,那置夏珍珍於何地?
才想要婉轉的提醒一下,辛升乾便已走了出來,“走,咱們到你的書房說話!”
寧懷璧不好拒絕,此時夏珍珍客氣的上前搭話,“廚下已經備了酒菜,一會兒請辛大人在家用個便飯吧。”
可辛升乾卻冷淡道,“不必了,一會兒我們出去吃就是。對了,去讓悅娘泡壺茶來。她從前在閨中茶便泡得極好,這好些年沒喝到,還真是懷念。”
辛姨娘的閨名便喚作辛悅,從前在家,都喚她小字悅娘。
見他如此偏袒,夏珍珍臉色越發不好。寧懷璧也不好多說什麼,隻借著把糖葫蘆遞給夏珍珍之機,又把藏在袖中的栗子給了她。
夏珍珍再看丈夫一眼,心裏已舒服許多。
就算辛升乾想給辛姨娘撐腰又怎樣?總之她丈夫是偏著她的,婆婆也疼她。否則為何自辛升乾進門,隻教辛姨娘打了個招呼,就不令她在跟前侍奉?
夏珍珍想通了,便帶著幾分笑意,回敬了辛升乾一句,“不知辛大人想喝什麼茶?要說這些年我也沒讓姨娘在跟前端茶倒水,倒不知她還擅長這個,回頭該讓她給我也泡來嚐嚐才是。”
辛升乾眸光微沉。
說辛姨娘沒在她跟前伺候,是指責辛家不知禮數,教出來的閨女不懂事,身為妾室竟不知侍奉主母?
偏偏夏珍珍占著正室的身份,這話說得半點錯處也沒有,就是他想挑刺倒也不容易。
正尷尬著,寧懷璧倒是給了他個台階,“隻管去把鄭大人上回送的好茶泡來便是。伯父不知,我那同年是徽州人,家鄉出的好紅茶,這個時節喝著最好,一會兒您也嚐嚐。”
辛升乾順勢跟他走了,隻臨走前還要惡心夏珍珍兩句。
“懷璧你既說好,必是好的。隻可惜家中這麼點子瑣事還要靠你操心,你也實在不容易。”
夏珍珍胸中一堵,這人好沒道理!
就算是長輩,可有這麼上門做客,還指責家中女主人不能幹的麼?怪不得養出辛姨娘這樣的人,可見家風不正!
隻聽寧懷璧一麵走,一麵道,“伯父不是外人,我也不怕說句實話,要說這桃縣的縣令真不是容易做的。就這麼點前後衙的地方,硬是忙得我成天不著屋。也就是今日事畢,方才早些回來透口氣罷了。您這侄媳婦素來膽小,知我好茶,平常輕易不敢動用,倒讓伯父見笑了。”
夏珍珍聽得嘴角微翹,心中歡喜。
聽聽她相公,這話說得才叫一個好!既維護了妻子,又不傷人顏麵,這才是好家風呢。
看辛升乾訕訕的跟著換了話題,夏珍珍心滿意足回屋了。
冰糖葫蘆給了順哥兒,又叫辛姨娘當著她的麵泡了兩壺紅茶,一壺命丫頭送去書房,一壺卻是留下跟婆婆分享。
寧四娘瞧著有趣,也不說破。打發了辛姨娘回房,才讚起夏珍珍。
“虧得你給二郎提的醒,聽說土地廟的事辦得好極了。”
夏珍珍不好意思的謙虛道,“哪裏?全是相公聰明,我就提了句,誰知他就想到了。”
寧四娘笑道,“那你也是有功的。”
那日聽說寧懷璧的苦惱,寧四娘苦於沒有好計策,倒是夏珍珍一著急,便說了句,“既然都想爭頭香,便一人給他們造個香爐不就得了?”
反正夏家是財大氣粗慣了的,夏太公的名言便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統統都不是問題。
像夏珍珍小時候,若有同齡的侄子侄女們和她爭吃的玩的,夏太公絕對是一人一個,公平大方。
夏珍珍自然也養成了這樣的脾氣,聽說人要爭香爐,她的第一反應便也是如此了。
寧四娘聽著隻當笑話,可寧懷璧聽妻子這麼豪氣的一說,卻茅塞頓開。
土地廟跟前的銅香爐他見過,大的跟個小澡盆似的,足有好幾百斤。若是化整為零,不就能造出若幹個小香爐嗎!
至於土地爺爺跟前,弄個石頭香爐供奉著,不就行了?
想來土地爺爺也不會怪罪給他換個碗吃飯的吧?畢竟比起每年爭得頭破血流,這反而是樁善舉呢!
再細細一琢磨,寧懷璧越想越覺得可行,所以胸有成竹的他,今兒便把事情辦了。
寧四娘雖足不出戶,但也聽府中下人說起外頭的熱鬧,是以才會誇獎兒媳婦。
夏珍珍聽得臉上微紅,“娘您就別來打趣我了!要不要我使人先去訂個酒樓?再說這位辛大人頭一次上門,還要準備回禮吧?”
就算她不喜歡辛升乾,可該有的禮節她卻不會怠慢半分。
寧四娘笑意更深,“使得,你去吧。隻回禮倒不用著急,等二郎出來再說。”
看夏珍珍有些不明白,寧四娘招手叫她上前,細心指導,“你瞧這份禮單,若是尋常走動,略嫌厚重了。怕是他今兒上門,是有事的。”
夏珍珍恍然。
她起先把辛升乾當親戚,反正她見慣了自家兄弟們往寧家送厚禮,所以沒怎麼在意。可這會子細想,卻是不對。
辛家這些年又沒給寧家送過什麼禮,怎麼這會子辛升乾這大伯又要這麼客氣的給辛姨娘撐場麵了?
顯然不合理。
再細一想,夏珍珍又發現一點不妥了。
今日辛升乾衣著雖然光鮮,卻是坐著租來的馬車來的。
想來他的日子也沒那麼好過吧?否則連寧家都帶了幾輛馬車進京,他怎麼竟是沒有呢?
夏珍珍想明白了,便悄聲向婆婆請示一事,“那我要不要把他送來的東西收撿好?若是相公不收,也好請他帶回去。”
寧四娘點頭,隻是奇怪,“你怎麼看出他的馬車是租的?”
這種事,又不好打聽。表麵上看,還挺像大戶人家的。
夏珍珍掩嘴偷笑,“那車夫車身上倒是沒什麼破綻,隻那馬屁股上染著印記呢。一看就是商行的馬,方便轉手再染。若大戶人家,直接烙印完事,再沒這麼弄的。我爹從前出去跟人談生意,都會瞅瞅這些,我小時候聽他說過幾次,便記住了。”
饒是寧四娘,也聽著忍俊不禁。
想來辛升乾也不會想到,是馬屁股露了破綻吧?
不過這樣一來,她倒是同意夏珍珍的意見了。
既然連馬車都養不起,顯見不是太有錢,那這份厚禮就更不能收了。
寧四娘忙讓媳婦把禮物收起,又指點著她略添了幾樣東西,若到時寧懷璧不好答應,便把回禮一起送還回去才是。
這頭婆媳兩個才把東西打點好,誰知辛升乾就怒氣衝衝的出來了。
寧懷璧跟在後頭,臉色也不怎麼好看,見了她們隻低語一句,“添些東西,把辛家送來的禮物還回去。”
虧得是準備好的,寧四娘忙讓夏珍珍帶人把禮物送到馬車上去,又說在酒樓已經訂好了位置,讓他們過去吃個便飯,也是應有的禮數。
誰知辛升乾卻是不給這個麵子,反陰陽怪氣的道,“我們辛家可是攀不起寧家這門高親,若還念著兩家從前的些許情份,讓悅娘跟我去吃頓飯吧,我有話說。”
這說的叫什麼話?
寧懷璧忍氣把辛姨娘叫了出來,跟她伯父去酒樓了。
這邊寧四娘才問,“他這到底是所為何事?”
寧懷璧也憋一肚子火,橫豎在母親妻子跟前,也無須隱瞞,直言道,“他想讓萱兒芳兒在宮裏邀寵,好跟著雞犬升天呢!”
什麼?
夏珍珍頓時炸了,“他那麼稀罕雞犬升天,怎麼不把自個兒閨女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