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深受其惠的寧守儀,看出力最多的程嶽反倒是冷冷清清,啥也沒有的離開,頗為過意不去,親自備了一份厚禮送到長房,讓寧四娘安排人送去。
他倒不是得了好處還怕惹上腥,這點寧守儀想得很通透。寧家既然從程嶽的事上得了好處,在皇上心裏,隻怕已經把他們聯係在了一塊兒。
他不去,一是因為年齡身份不合適,畢竟他都這麼大年紀了,就算為了敬老程嶽也不好怠慢他,倒不如讓跟程嶽更熟的長房派個人過去,有什麼話也好說得分明。別讓人家以為他們寧家隻會貪便宜,得了好處還不吱一聲。
不過這點寧四娘倒比寧守儀更加豁達,“大伯這可是多慮了,三公子再不是那樣人。這些道理我們能想明白,難道他竟想不明白?此時巴巴的送上厚禮,倒顯得生分了。不過大伯這東西我還是收下,等回頭上京時,帶去程家做土儀,也能盡到大伯的心意。”
寧守儀一想,確實是這麼個理兒。
這會子剛受了人家大恩就還禮,萬一給那多心的一想,還隻當寧家急著撇清呢,不如緩緩再說。
“那這些事就有勞四娘了,說來大伯到底是老了,竟沒你想得周全。你這回上京大伯也幫不上什麼,隻若有些家事,你看誰可托付,大伯倒能幫你盯著一二。”
寧四娘聽著唏噓。
要從前,寧守儀斷不會說這樣近乎服軟的話,可他退回來這幾年,感覺身子真的是一年不如一年,若說從前還想著爭一爭家事大權,這幾年卻隻想著身安體健,兒孫聽話就好。
這也是之前徐媽媽出事,他願意幫著出頭的道理所在。
不求長房多感念他的恩情,倒有幾分想趁著還能動,盡力庇護家族兒孫,替自己身後積點福祉就好。
因他這樣放開胸懷,如今看著也越發的慈眉善目起來,倒顯得象個長壽之相了。
不過寧四娘還當真有件事情想要托付他,“這回我們上京,紹棠想要留下。”
哦?寧守儀微怔。
到京城既開眼界,又長見識,況且那邊的名師才子也多,更重要的是,這回有了皇上書信,就算寧四娘不想去,也必須隨寧懷璧上京,成全皇上的心意。
而寧懷瑜梅氏已經去了京城,長房女孩兒多,男孩兒小,都不可能離了父母,那他一個人留下幹嘛?
不過再想一想,寧守儀卻捋須點頭道了句,“這孩子倒是通透,留下我幫你看著,日後未必沒有出息。”
知他明白,寧四娘笑容微苦。
寧紹棠為何寧願一人留下?
並不是他嘴上說的什麼在金陵讀書讀熟了,也頗結交了幾個好友,舍不得離開,最重要的原因,而是出在寧懷瑜身上。
寧紹棠已經快十五,並不是小孩子了,如果說他小時候看父親偏愛南湘兒,隻覺得妒忌和不滿,但現在的他,會考慮更多現實因素了。
雖然寧懷瑜的官還沒跑下來,但寧懷璧眼看是要留在京城的,那寧懷瑜必然外放。
這是朝中不成文的慣例,父子、兄弟、叔侄這些至親,除非是領兵打仗的武將,文官為怕結黨營私,都不會離得太近。
如果寧懷瑜外放,梅氏必然跟著丈夫上任伺候,那麼到時身為長子的寧紹棠能不跟著去?
可若是跟著他那個爹去了,別說讀書前程,寧紹棠懷疑,他這幾年在金陵好不容易養出的一點自信和開朗,隻怕傾刻就要煙消雲散。
這真不是聳人聽聞,寧紹棠相信,他爹對付起他來,百分百有這個本事。
這幾年,他也算是漸漸想明白過來了。
不是說寧懷瑜不疼他,而是他骨子裏根本就是一個無比涼薄的人。
任何人,在他眼裏,都是一個利益交換體。你想得到他怎樣的對待,取決於你能給他帶來多少的好處。至於親人,在他眼裏,恐怕更象一個可供吸血的肥羊。
關於這一點,隻看他對辛辛苦苦教養他一場的寧四娘是個什麼態度,就知道這人是個什麼德性了。
寧紹棠毫不懷疑,如果有一天,他的婚姻能給他爹帶來巨大的好處,哪怕就是頭母豬,他爹也會笑著把他推去拜堂。
至於南湘兒,如今的寧紹棠都覺得,他爹並不是真心疼愛她。
因為如果真心疼愛一個人的話,就象二叔二嬸對寧芳的親事,大家會千方百計為了她的前程謀算,並不計較名利得失,而不是象他爹那樣,隻可著勁兒,跟養隻金絲雀兒般的慣她。
就算找不出原因,但寧紹棠模糊覺得,他爹所謂的對外甥女好,隻是在為了滿足他自己的一種奇異的心理需求,那並不是什麼好事。
至於他自己,寧紹棠想得很明白,在長大成人之前,他絕對絕對,不能再掉進他爹的“魔爪”。
所以他寧肯一個人孤零零留在金陵,也堅決不要去京城。
隻要他留在金陵,梅氏就沒有理由拖他離開。因為讀書是正經事,梅氏又不可能專程跑回金陵來帶走他。以寧紹棠對他娘的了解,他娘雖然很在意他,但他娘更加離不開的,是他爹。
所以留在金陵,對寧紹棠來說,反而是最安全的。
這裏畢竟還有這麼多的叔伯兄弟,就算看在二叔麵上,也沒人會苛待他。
等再過幾年,他長大了,祖母自然會給他尋一門合適的親事。等到那時,當爹的再想拿捏一個已經成家立業的兒子,便不是那麼容易的了。所以寧紹棠想得通透,行動也很果決,即刻找祖母表明了心意。
寧四娘活了一把年紀,如何看不透孫子的用意?
可這事,她真沒辦法攔他。
若說寧紹棠這麼一個當兒子的都能把他爹想得清楚明白,寧四娘又如何看不透寧懷瑜的為人?
他耍起橫來,是不在乎往任何人心口捅刀子的。
寧四娘不怕他,卻怕他傷到自己的孫兒。
所以思來想去,她到底是同意了,故此才拜托了大伯。
寧守儀好人做到底,表示,“你若不放心,可讓他搬到我院子裏頭去住。橫豎如今就我一個人,又大又清靜,平時我還可以幫忙照看他的功課。”
寧四娘連忙謝過。
她倒不是信不過寧紹棠,隻怕他正值青春年少,被壞人引誘,一時糊塗犯下錯事。就象當年寧雲濤和禇秀琴鬧出那事,豈不就是悔恨終生?
寧守儀為人是迂腐了一些,但論起管教兒孫,卻是認真嚴格的。他房中的子孫是不怎麼出色,但卻沒有一個浪蕩子弟,輕浮兒女。
況且他為官多年,處事老辣,寧紹棠跟著他,確實是沒什麼不放心的。
安排完了大伯這邊,寧四娘又命人去請了李姨奶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