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四娘在心底歎了口氣。
有些事,旁人未必知道,但寧四娘卻了解得非常清楚。
她們四房是早分了家,可寧守信和守守儀兄弟兩個再分家,卻是拖了好些年。因為是同房兄弟,庶出的又格外能幹,嫡出的格外不給力,所以寧守信這大半輩子,都可以說是活在兄長的陰影之下,特別的憋屈。
就算是分家,也是拖到爹娘過世,守孝完畢,彼此年紀一大把才總算分了家。到如今,寧守信才過了二十年鬆快日子,又要合家。這對他來說,不能不說是個巨大的打擊。
可若是不合家,讓寧守儀又有什麼理由幫他,兜下這麼大的一樁醜事?
寧守信隻有把當家的權力交出去了。
如果寧守儀是二房的大家長了,那他就隻能站在整個二房的角度考慮問題。否則,他就隻是寧瑉的祖父,自然要護著自家兒孫不受欺負。
“我也老啦,否則又怎會致仕回家?就算是合家,又能管得了幾年?三弟,你快起來,就莫要難為我了。”
話雖推辭,可寧四娘卻聽了出來,大伯,到底還是動心了。
如今想要四房一起合家,那是不可能的。但若是寧守儀致仕之後,便能讓同房的兄弟主動願意合家,那隻能讚他有人格魅力。
這樣兄友弟恭的大好事,若是上稟朝廷,得些嘉獎都是夠格的。
寧守儀就算不當官了,可刷出這樣的好名聲,誰知道皇上會不會再賞個什麼虛職?或者象寧芳上回那樣,得些禦賜之物,那是祖宗八代都臉上有光的事情。
況且寧守信雖沒什麼本事,卻不敗家。一份家業經營得就算不如三房財源廣進,卻也是殷實富足。若集中交到寧守儀手裏,自然能辦更多的事。
而且從更現實的角度出發,如今寧守儀房中兒孫不濟,重孫子還沒成長起來,確實迫切需要有個門麵擔當。
寧雲濤再糟糕,也是二房獨一份得了秀才功名的。隻要好生調教,未必不能中舉。就算不中,也能花錢給他捐個前程,隻要有了官身,後麵的事就好辦了。而寧守儀這些年積攢下來,一直舍不得拿出來給寧懷璧兄弟倆用的政治資本,就有了投資對象。
所以聽到這裏,寧四娘告退了。
因為接下去,是兩兄弟的私房話。若談不成,寧四娘不好在場
若是談成了,也不需要寧四娘做中人去勸服禇秀琴,這個人情,寧守儀自己去做就行了。
而這一回,寧守儀和寧守信都沒有留她。
隻寧四娘是打著看文章的旗號來的,還給她抄錄了一份送去。又叫人吩咐祝大太太,給她送一桌好菜,說她今日也辛苦了。
寧四娘笑笑走了。
等第二天一早,寧家就傳出二房兩個老兄弟因聽說了寧懷璧斷案之事,徹底長談,最終兄弟倆決定合家的大消息。
而在這樣的大事麵前,禇秀琴雖未嫁人,卻查出懷了身孕之事反倒沒什麼人關注了。
因為一問寧瑉就承認了,說是和妻妹日久生情,某日一時把持不住,便成了好事。
二人當時就跟瑉大奶奶說了,本來立即就想辦喜事,可找人一算,說是要等到春暖花開再提,否則就會露了喜氣。
如今既然禇秀琴查出身孕,那算命先生的話自然是準的,橫豎已經春暖花開,於是二人五日內便火速成了親。
禇家早有準備,這個女兒送出來,就沒打算要回去。
且仗著有了身孕,竟是覥著臉一分錢嫁妝都沒給,還白來吃了頓酒,又要了幾百兩銀子的彩禮回去。
而禇秀琴因懷了孩子,連娘家都沒回去,隻象征性坐著粉色小轎繞著寧府轉了一圈,回來給堂姐敬杯茶,就算完成了她的終身大事。
一床錦被掩風流,皆大歡喜。
而妾室是沒有三朝回門之說的,隻是這日依著規矩,由瑉大奶奶帶著,到各房磕頭,改口叫人便罷。
眼看丫鬟婆子們紛紛上前恭喜,討要賞錢,寧芳卻總不大相信這事是真的。
寧紹棠生日宴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因寧四娘下了禁令,所以她也是不知道的。但寧芳並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了,所以表麵上的那些理由,糊弄不了她。
忽地衣袖被扯了扯,寧茵同樣滿麵疑惑,小小聲的問,“新娘子不是應該很高興嗎?怎麼她們看著不是很開心?”
是的。
連小小年紀的寧茵都看出來,寧芳自然不會錯認。
眼前的瑉大奶奶和禇秀琴雖然都麵帶微笑,一味柔順,可更象是戴著麵具的木偶,除了紅色的衣裳,沒有一絲喜氣。
她忽地想起念葭那天的話,“姐兒弄個水落石出又有什麼意義呢?你想做什麼,又能做什麼?橫豎那二位跟咱們又不是很熟,這種事湊上去很有趣麼?”
不得不說,這話雖有些涼薄,但並非全無道理。
做人,有時候也要學著糊塗一點。
寧芳努力克製著自己的好奇心,直到今天,她突然有些懂了。
一樁不情不願,又不得不接受的婚姻。到底是為的什麼?
寧芳已經猜出大半了。
所以當瑉大奶奶帶著禇秀琴到她麵前來叫人時,寧芳隻笑挽著她,“嬸子不總羨慕我家有弟妹麼?往後您也可以有了,享福的還在後頭呢!”
瑉大奶奶愣了愣,忽地露出這些天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是啊,借二姐兒吉言了。”
這些天,有多少人恭喜禇秀琴肚裏終於有了孩子,瑉大奶奶就有多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不能生。
這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羞辱,她再好性子,也不能坐視不理。
可她想找丈夫問個究竟,丈夫卻大發雷霆。她想找堂妹弄個明白,可禇秀琴卻隻會流淚道歉,說對不起她雲雲。
瑉大奶奶心裏存著個巨大的疙瘩,就是對著堂妹也沒有好臉色。可寧芳的話,突然點醒了她。
安哥兒也不是夏珍珍親生,可隻要夏珍珍是嫡母,孩子就得管她叫娘。如今既然長輩們都說堂妹肚裏的孩子是她相公的,那就是她的孩子。她與其糾結這孩子是怎麼來的,不如盤算著日後怎麼把這孩子牢牢抓住,好給自己尋個終生依靠。
而禇秀琴此時,也被寧芳的話觸動了。
隻不過她想的是,就算如今她不得不嫁了寧瑉,可隻要還在一個府裏,寧雲濤又能躲得到哪兒去?她可沒打算守個廢物,虛度青春。
既然她能生第一個,就能生第二個,第三個,由不得寧家不認!等她孩子多了,站穩了腳,寧家還怕沒有她說話的位置?
所以她想到這裏,她也給寧芳行了一禮。
隻寧芳卻不受她的禮,起身避開了。
禇秀琴以為寧芳是給她麵子,可寧芳心中卻很是鄙夷。若說之前還有幾分同情她嫁得太過潦草,可如今卻是絲毫也無。
這件事裏,最受傷害的其實是瑉大太太。身為妻子,她得眼睜睜看著丈夫納妾,而身為堂姐,她又得眼睜睜的看著堂妹做出這等醜事。想也可知,她的處境有多艱難。
可禇秀琴身為堂妹,何曾對這個堂姐有一絲一毫歉意?反而滿臉隻覺得滿世界都欠她的。
這樣的心性,她會落到這步田地,說句不怕涼薄的話,就算寧家對她有所虧欠,卻也是她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