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不你隻買我女兒,就買她一個吧!她一個女孩兒,才八歲啊,要是賣到哪個肮髒地方,我真是死也合不了眼啊!二姐兒!”
麵對毛吳氏的祈求,寧芳抿著唇,卻說不出半個“好”字。
犯官家眷,豈是說買就能買的?尤其她家剛犯了事,四皇子還在金陵城呢,若不想給家裏招禍,最好遠遠的躲開才是正經。
可寧芳,寧芳到底還是猶豫了。
她不是聖母觀世音,隻是動了人人皆有的惻隱之心。
毛吳氏固然有錯,但關她的兒女什麼事?
可能有人會說,貪官的子女享受到了贓款,也當受罰,這原也沒錯。可受罰就一定要把好好的女孩賣進那種地方嗎?
寧芳也是女孩子,如果寧家因為還不起錢,全被寧懷瑜帶累要被發賣的話,她就不無辜不可憐嗎?
可這樣招忌諱的事,她不能因為自己心軟,就為難大人。所以寧芳懂事的沒有開口說一句求情的話,可她眼中的憐憫,到底給大人們看到了。
“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都死到臨頭了,還這麼多話!”負責押送的官差,聽著吵嚷,趕過來跳上囚車,一把揪住毛吳氏,從她嘴裏摳出舌頭,竟是一刀割了下去。
啊!
毛吳氏慘呼出聲,生生痛暈了過去。
而這血腥而殘忍的一幕發生時,一隻幹燥而溫暖的手掌,提前覆上了寧芳的眼睛。
寧懷璧攬著女兒回身,“別看了,回去吧。”
寧家人算是徹底沒了吃飯的心情,回到殿中默默坐了一回,等著隊伍徹底過去,便該回府的回府,該去雞鳴寺的依舊去了雞鳴寺。
聽說大家沒吃飯就回來了,寧四娘挺詫異,寧懷璧悄悄把事情一說,寧四娘便吩咐廚房隻弄了些清粥小菜,給各房送去。
然後她取了封銀子,遞給兒子,“去想想辦法,能贖一個是一個,隻當給家裏積點陰德吧。”
寧懷璧默默點頭。
他不憐惜貪官,可他憐惜自家女兒。得知二姐兒回來根本沒吃幾口飯,寧懷璧心中就已經做出一個決定。
正打算出門,夏明啟來了。
他們一家沒心情吃飯,總不好攔著舅兄們也不吃飯,便借口今日要茹素,請舅兄們自便了。
夏明啟領著夏明達去吃了頓飯,又找借口把弟弟忽悠去考察市場了,然後他悄悄去辦了件事。
此時來見寧懷璧,他就取出幾張蓋著官印的賣身契,“這事我也不知辦得對不對,但就怕芳兒心裏留下個結,便叫人去把那毛家丫頭並幾個官家丫頭一並買了,如今皆安置在了外頭。至於她兄弟,卻是晚到一步,給人買走了。你們若不便收留,安置在我家倒也可以。”
寧懷璧心中十分感激,若他托人去買,隻怕還要費些周折,但夏明啟是商戶出身,相對單純很多,買起來也不惹人懷疑。
想想便道,“這些丫頭從小也是嬌生慣養大的,若放在內宅,隻怕當中有些不肯安分,日後又要生事。如今家中那蠶絲生意不是正缺女工麼?不如讓她們在鄉下安安生生學門手藝,或繅絲,或紡織,或刺繡,皆是她們做得來的。等日後大了,便在鄉下配個夫婿,清清靜靜過一生,也算是她們的福氣了。”
夏明啟覺得這法子挺好。
說真的,若把這些嬌小姐領回家,他還真不知該如何使喚。讓她們學著做工,苦雖苦些,卻少了許多是非,若有那聰明的,知道用功,日後也未必就沒得好日子過。
況且老話說得好,升米恩,鬥米仇。
真要幫人,是要讓她們自己學會謀生的本事,而不是買些祖宗回來供著。
隻寧四娘給的銀子,寧懷璧也不要了,硬塞給夏明啟,“我也不知你花了多少,這些估計也不夠,隻當給那些丫頭們添置衣衫鞋襪,盡一份故人情誼吧。”
夏明啟這才收了,寧懷璧又把寧芳叫來,把事情跟她說了。
寧芳聽得總算鬆了一口氣,並主動承認道,“我原先還想讓山雁去打聽這事,隻沒想好怎麼安置,謝謝大舅舅和爹,比我想得周到太多了。”
夏明啟撫著她頭,慈愛道,“就知道你這丫頭心事重,隻怕放不下。不過往後可不許幹這樣事,萬一給人抓個現形,你到底是個女孩兒,可怎麼好呢?”
寧芳仰起小臉,甜甜一笑,“大舅舅辛苦了,不如坐下來讓我給您捶捶背,拍拍馬屁吧。”
夏明啟啞然失笑,寧懷璧卻取笑女兒道,“就捶幾下背,便哄著人幫你辦這麼大的事情,你羞也不羞?”
寧芳還沒開口,夏明啟先護著道,“沒事沒事,她一個小孩子,能有這份孝心,已經不錯了。”
寧懷璧才想說不能這麼慣著孩子,卻是城中書畫鋪的夥計送來一封信,是那萬大有終於托人帶信,想約寧芳三日後在城中某茶樓見上一麵。
寧芳忙把那日跟萬大有見麵的情形一說,夏明啟聽得一頭霧水。就算再怎樣賞識寧芳,一個公公怎會約寧芳這樣一個小丫頭片子來見麵?
可寧懷璧卻猜到幾分,“如今案情已了,四皇子便要帶著毛延福回京了,萬大有隻怕是要留下來接掌鎮守太監一職,負責往後的江南織造。如今他在這裏人生地不熟,而我們家剛好開始涉足這個行當,他可不就先找上來,想打聽打聽了?”
反正寧芳年紀小,卻又足夠聰慧,就算她做不了主,讓她帶個話兒,搭上根線那不是輕而易舉的麼?
寧芳意識到之後,倒是有些小激動了。
啊呀,這可是個好機會啊!若能跟宮裏搭上線,那她們家的生意還用發愁嗎?
可夏明啟卻變了臉色,“接宮中的生意?那豈不是做皇商?”
看他一臉為難,寧芳奇道,“大舅舅,若是做皇商不好麼?難道你怕官家不給錢?”
須知三房的四老太爺寧守俊盼著能做皇商盼了十幾年了,每回說起來就滿臉羨慕,可見是個肥差。
夏明啟苦笑,“皇商生意自然是好,卻不是我們這樣沒有根基的人家敢輕易做的。說直白些,你家那位珂大爺若是做皇商,跟官府要怎麼打交道,他一應都是熟的。可我們去了,就是兩眼一抹黑了。況且咱家這門生意最初定位就是在中等人家,貿然去接官府生意,隻怕做不來不說,還要擔責任。”
呃……
寧芳羞愧了。她到底還是年紀小,缺了閱曆,所以光想著好處,卻忘了風險。
不過夏明啟也道,“眼下都是猜測,不如你先去聽聽他是個意思,回頭咱們再商量。隻是此事卻是要知會珂大爺一聲,畢竟這生意裏也有他的一份。若他實在想接下這皇商生意,咱們再看要怎麼分吧。”
這,竟是要拆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