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伴說出要趕走兒子的話,孟大娘心疼了,忙忙勸道,“老頭子你說什麼胡話呢?小兩口這才成親幾天啊,哪裏藏得住話?保柱也實在不是有心的。就菊花你這事辦得真不地道,可坑死咱家了!”
孟老莊頭重又倒下,順了順氣,“你別罵她,這事冤有頭,債有主,要怪得怪咱們兒子,更得怪我這老糊塗。隻見老大跟二爺上京了,他在家裏總有些氣不順,老想著虧欠了他,得彌補什麼,於是就把不該說的也說了。可是保柱啊,爹跟說那事的時候,是不是也跟你說過,你老丈人不是個靈光的,你媳婦進門時日淺,恐怕心裏多半還向著娘家,這事萬萬不可在她麵前露了口風。你那時,是怎麼應承我的?”
孟保柱滿麵羞慚,“爹,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這會子知道錯了,有什麼用?話都說了,就跟潑出去的水似的,能收回來嗎?橫豎,往後我是沒臉去見二姐兒和二奶奶了。這個莊頭,我也沒臉再當下去了。等二奶奶回來,隻怕要來新莊頭。看在這麼多年的父子情份上,我勸你一句,還不如去你老丈人家。否則你就是留在這個村裏,往後要怎麼抬起頭來做人?”
這話說得孟大娘也變了臉色,“不,不會有這麼嚴重吧?二奶奶走前,還打發人問了你來著。”
老孟嗬嗬冷笑,“是啊,二奶奶走前,打發人來問了我,那是她當主子的仁義。可你們還記得自己是哪家的奴才嗎?寧家的!這要是在府裏,就保柱今天幹的事,早給人拖出去打死了。他這是背主啊!又有哪個主子,敢把背主的奴才留在身邊?”
他罵得額上青筋畢露,咳嗽連連。
而孟大娘聽得連扶都忘了扶,因為她也終於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了。
老頭說得沒錯,這是寧家的田莊,莊子上的人,都是寧家的奴才。這樣背主,二奶奶是好說話,若寧四娘動怒,不說把她兒子打死,賣掉都是天經地義!
“你個喪門星!給我滾,滾!”反應過來的孟大娘眼珠子都紅了,瞪著媳婦,簡直恨不得把她一把掐死!
孟家這番雞飛狗跳,寧芳雖沒親眼看到,但也可以略略猜想一二。
而此時,已經回到梁溪寧府的她,正被寧四娘問起,“芳姐兒,你覺得這孟家,應該怎麼處置?”
這一下,可把寧芳問住了。
要是從前的她,肯定覺得事情已經平息,大不了罵那孟保柱幾句,這事就算完了。可是現在,她知道不能這麼“婦人之仁”了。
不過,在處罰別人之前,她先做了個自我檢討。
“這事我也有責任。三舅公交待了我,蠶種的事不要往外泄,我不該為了說服老孟他們,就說了實話。其實我要說是大舅舅給的,誰還能去查呢?所以我是第一個該受罰的。”
看祖母不說對也不說錯,寧芳隻好繼續說下去,“至於老孟,他把這事告訴他兒子是他不對,應該受罰。而他兒子又告訴了媳婦,並惹出事來,就更該受罰了。媳婦是親,但如果為了媳婦,就不顧主子的大事,這樣的奴才,是不能用的。所以,所以我想是不是給點錢,讓孟家離開上溪村,咱們再換個莊頭管事吧。”
寧四娘此時才點了點頭,“我原以為,你隻罰他們父子幾個錢就完了,如今既能狠下心,把人趕走,證明你知道這事的份量,這很好。但你還不太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裏。”
寧芳想不出來了,“那我究竟錯在哪了?”
寧四娘先問,“養蠶是好事,既然你已經跟程家三舅公談妥了,為什麼還要回來跟他們商量?”
這還能不商量的?
寧芳整個小人兒都懵圈了,“可我,我是小孩子呀!我要不說,他們怎會信我?”
嘁!
寧四娘冷笑一聲,忽地吩咐,“如意,去跟廚房說,今晚不吃飯了,我要吃麵條。”
這晚飯不剛點了菜嗎,怎麼突然又要改吃麵條?
寧芳傻傻的看著祖母身邊的大丫頭,如意沒有半句廢話的答應下來,立即去傳話了。
寧四娘再看著大孫女,“你以為如意聽我的話,是因為我年紀比較大嗎?那如果換成徐媽媽呢?你覺得她會不會聽?”
寧芳腦子裏靈光一閃,她明白了!心悅臣服低了頭,“是孫女錯了。”
寧四娘威嚴道,“你當然錯了!我聽說,你在學堂,還有喜鵲她們幾個小丫鬟麵前,倒挺懂得分寸。可在徐媽媽和老孟這樣的老人麵前,你怎麼就不敢拿出主子的款兒來了?確實,對身邊的老仆是要給些尊重體麵。但你明明做的是正經事,卻為何要去費勁說服他們?就算你要找人商量,也該找你娘,或是回來找祖母商量。至於奴才,他們拿著咱們家的錢,替咱們辦事就好,反正虧了又不要他掏錢。照你這意思,若是老孟不同意,你那蠶就不養了?”
寧芳給數落得額頭都開始冒汗了。
寧四娘卻越說越生氣,“弄到最後,連上溪村一個老刁奴都敢拿根拐棍指著你罵。他敢這麼做,你就很該讓老張上去打掉他的牙!年紀大怎麼啦?是他先為老不尊,以大欺小,還以下犯上,你去跟那種人講道理,他配麼?就算道理在你這邊,可他會聽嗎?”
寧芳給罵得無比羞愧,隻得跪下了。
寧四娘略有不忍,卻還是狠下心腸教訓,“我知道你年紀小,乍然遇到那樣的事情,難免害怕,可這卻不是膽怯的理由。你堂堂一個寧家嫡出姐兒,又沒做錯事,是他們貪得無厭,蠻不講理,你跟這種人還客氣什麼?就算怕失了身份,不願當眾吵鬧,那你速速回家,讓長輩替你出頭就是。為何還等在那裏,讓人有機會對你動粗?若真讓那起子老刁奴碰掉你一根頭發,就算祖母回頭去掀了整個上溪村,可你不也要落下一輩子笑柄?”
寧芳渾身一震,再看著苦口婆心教導自己的祖母,她是真的知道錯了。
程七太爺說得好聽,是個長輩,可說得難聽,不過是英王府門下的奴才,她犯得著跟個奴才歪纏麼?
說得好聽,她是年幼無知,說得難聽,人家要罵她沒長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