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溪村不是桑樹多嗎?三舅公說他走前會立份文書,全權委托給我,再弄些好蠶種,讓我來養蠶。從三月開春,到十月入冬,一年最少能養四五趟呢。我抽空算了算,咱們全村一共三十多戶人家,按一家騰出一間空屋子算,至少能架十張匾。就算一年隻養四回,至少也能結出一二百斤蠶繭,你們算算,這是多少錢?”
屋子裏默了默,然後老孟問,“這是多少錢?”
沒養過,誰知道啊!
寧芳隻能拿著自己計算的小紙條,告訴他們,“一斤鮮繭大概是四十文,幹繭能賣到一百。若咱們自己紡成絲,按一斤出二兩算,一百斤也有二十斤的蠶絲,這個……”
老孟忽地呆呆接過話,“這個一斤是一兩銀子,我上回去城裏趕集,親眼看著別家賣過的,就一斤八兩,換了一兩八錢銀子。要是二十斤……”
老孟忽地覺得有些口幹舌燥,算不過來了。
他,他得靜靜。
下溪村一年種地喂豬,再加上養雞喂魚,能收入多少?
不過是一二百兩銀子,還見不到現錢,都是按實物估算的。所以夏珍珍想到可以做藕粉及碗蓮來賺錢,全村人就這麼積極主動的來幫忙。
莊戶人家,見點現錢不容易,無非是從雞屁股底下摳著,偶爾挖些山貨攢的。平時倒也能自給自足,可遇到生病災年要用錢的時候,誰家不是砸鍋賣鐵,甚至賣兒賣女?
可是如今,卻有人可以帶來一條讓每家年入二十兩,興許還能更多的財路,這讓老孟還如何保持淡定?
使勁的咽了幾口唾沫,卻發現完全不能扼製那激動的心情,老孟也就不管了。
連珠炮似的追問,“姐兒說的可是真的?不是誑我?那程家真能有好蠶種?可若有這樣好事,他怎不交給他們村,反要給咱們呢?”
“不必問了,此事必是真的。”徐媽媽甚有見識的接了話,“你隻管想想,前些天上溪村是怎麼對人家來著?還有,如今那邊王府裏的小公爺,可是哪裏的人?”
一拍大腿,孟老莊頭明白了。
老英王過世後,英王府的兒孫可是過繼來的。
本來就跟上溪村沒什麼鄉土情,八百年好容易來養一次病,還給當成瘟疫,差點趕走。要不是自家姐兒和二奶奶仗義,出手維護,早不知被趕到哪兒去了。
何況寧家算來跟他們程家還有子親戚情份,又是官身,與其便宜那幫子忘恩負義的王八羔子,何不照應自家親戚?結一份善緣?
說到蠶種,人家既是王府,什麼奇珍異寶弄不到,更何況幾張蠶種呢?
老孟想明白過來,那是一個紅光滿麵,容光煥發,整個人簡直年輕了二十歲不止。腰也不酸了,背也不駝了,就算現在讓他去上山打老虎,他都覺得有勁了!
“姐兒,說吧,這事要怎麼幹。趕緊的,咱們就去弄起來!”
寧芳被他擼胳膊挽褲子的樣子嚇著了,反倒小心起來,“你不說不會養蠶麼?不怕伺候不了了?”
“不會可以學呀!幹不了細活,我幹粗活總行了吧?”
“粗活也不好幹呢,尤其半夜睡不好,常要爬起來添桑葉。”
“這就更沒事了,咱白天閑著補個覺不就完了?”
“我剛算的,都是年景好的時光,有時遇著天氣不好,或是蠶兒發瘟,那也有可能一季工夫白幹的。”
“那種地不也得指著老天爺賞飯吃?若是什麼都怕,都不用幹活了!”
見寧芳還問,老孟是真急了,“我的姐兒喲,你就別囉嗦了,之前是我老孟沒見識,怠慢了你。任打任罰,隻趕緊告訴我要怎麼幹吧!”
徐媽媽實在忍俊不禁,“行啦行啦,芳姐兒你別再逗孟莊頭了。若是真打算要幹呀,確實得抓緊。把手上的藕啊蓮的弄完,就要過年了。年後一開春,不就得上手?許多要收拾要準備的,都得抓緊了。還有家裏,要不姐兒跟我回去一趟吧,好好跟太太說說這事。既要做,咱們就做好它。”
老孟連連點頭,可寧芳卻搖頭拒絕了,“我畢竟年紀小,雖知道些如何養蠶的法子,可這事要怎麼組織我卻是不會的,不如你和老孟去吧。再說三舅公馬上要回京了,我還得給他多做些那個東西,帶在路上呢。”
這最後一句,她是半掩著小嘴,用極低的聲音說的。
聽說此事,一屋子人都正經起來。
夏珍珍嚴肅的看了眼左右,確認門窗都關好了,才小聲道,“芳兒說得對,賺錢的事可以放一放,但這事不能耽擱。他這一去京城,路途遙遠,要是能想法多做些就好了。”
做人要厚道,若他們隻顧著賺錢,就不管別的,那跟忘恩負義的上溪村,又有什麼區別?
隻是徐媽媽聽了卻搖了搖頭,“做太多了也不好,萬一在路上給人瞧見,倒是打眼得很。”
這倒也是。
一屋子人正犯愁眉,孟老莊頭忽地想到什麼,小聲問了寧芳句話。
寧芳頓時一副自己蠢到家的表情,“我怎麼沒想到?你快去辦!”
然後老孟急匆匆的出門了,本來孟大娘還想問問他那藕怎麼弄,可如今老孟哪裏把這點子藕粉看到眼裏?
一句“你隨意”,便打發了他老婆,然後趕緊忙他的大買賣去了。
冬至前一日,是程家擇定返京的日子。
不是一定要在這天,而是老黃曆上離得最近,又適宜出行的也隻有這天了。
雖然一早起來,呼呼北風便刮得厚厚門簾叭嗒叭嗒不住作響,但好歹沒有落雨也沒有下雪。
程嶽一早起來,收拾停當便下了樓。
樓下大嫂裴氏已經備好早飯,見他下來,立即上前殷勤過問,“三郎如何起得這樣早?可是嫂子在底下吵到你了?”
“並沒有。”因年歲差距過大,程三幾乎是兩個哥哥嫂子亦父亦母般帶大的。他知道,哥嫂對他那關愛都是發乎真心的,可有時關愛太多,也略顯沉重。
就好比眼前這一大桌子的各式點心粥餅,便是三個大肚漢也吃不下,何況是他這樣一個病人?
真真是看了都沒胃口,偏又不能表露出來。才犯愁要從哪裏下手,一抹紅通通的小身影進來了。
“還以為趕不上呢,幸好趕上啦!呃,太太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