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露詫異,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舉一反三,但很快便神色如常道,“蠶種你不必擔心。隻是就算你養得出來,會繅絲麼?若是不會,光賣蠶繭的利息可薄得很。當然,你若有本事織出上等綢緞,就賺得更多了,不過那也要找到可靠之人幫你售賣才行。”
程三既不疑她,寧芳想想便如實道,“養蠶繅絲我俱是知道的,隻絲織就不會了。若說到售賣,我能去找我大舅舅嗎?”
少年重把窗戶關上,才在椅上坐了下來,姿態優雅的抿了口茶,“隻要懂養蠶繅絲,這份利潤便有些看頭了。你外祖夏家既是南北商行發的家,說不定能有些織造上的門道。便不知道,既有絲源,也可以試著開始入這一行。”
太正確了!
因為寧芳突然想起,等回到後世再看,如今這個時段恰是江南養蠶絲織逐漸興盛,繼而打破官方壟斷,開始民間繁榮的時代。
有不少後世巨富的大綢緞商便是從這個時代興起的,如果能讓大舅舅趕上這一拔,隻怕比單做中藥材生意要好得多。
隻寧芳一個注定“早夭”之人,從來沒敢去想這麼大的事情,反倒是被程三提點出來,才讓她生出幾分鬥誌。隻是——
“你怎麼知道,做這行會賺錢?”
少年眸光微沉,隨即若無其事拿起桌上的書,“我不過是近來看了不少縣誌,知道前朝本地也有人養過蠶,所以才留下這些桑樹。可惜因為戰亂,大半都荒廢了,就想著能不能再撿到起來。”
寧芳一臉崇拜的看著他,“那要怎麼做?是我花錢租你們村的樹,還是怎樣?”
少年輕笑,“哪用這麼麻煩?我立一紙文書,將這上溪村的山林及林地上的產業,悉數托你照管。你回村選些得用之人,等蠶種送到,便開始養起試試吧。”
寧芳一聽就愣了,“都給我?可這些桑樹是你們村……”
少年嗤笑,目光不屑,“這上溪村裏雖不能算我家家奴,卻是掛了英王府的封地,才得以免除賦稅。如今我又不動他們的田地,隻是把這片閑置山頭托你照管,你看有誰敢說半句不是?”
寧芳忽地無語。
這家夥還當真是個小氣鬼!
他到底還是被上回圍攻之事激怒了,所以明明想到了生財的門路,卻不肯便宜了上溪村,反而把這條財路給了自己。隻要她那下溪村把著養蠶繅絲,這上溪村能掙的,無非也就是幾個采桑錢而已。
可這樣,真的好嗎?
寧芳有些不忍心。
她成天過來上學,這邊的夫子和同窗,對她還都是挺好的。
昨天有個小妞,聽說她娘上火,口舌生瘡,還特意送了她一瓶自家好不容易采的野蜂蜜。
所以寧芳心一軟,就替人求情了,“可兩邊村子素來親近,那養蠶繅絲又不是很難,就算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多久。倒不如提前說了,大夥兒一起幹,隻怕心還齊些。”
少年卻橫她一眼,“婦人之仁!養蠶繅絲不難?那為何此地會白空著這些桑樹這麼多年?可別說他們眼瞎沒看見!人心都是無底洞。若沒有人出來約束,你等著瞧吧,要不上幾年,這漫山的桑樹都得分成你家我家,到時各自為政,若遇豐年,隻怕絲價大跌,倒賠錢的也不是沒有呢!”
寧芳聽得肅然一驚。
是了,就算後世她年年養得好蠶好絲,卻也不是沒有虧本的時候。後來大家才聯合起來集體賣絲,就是為了不被奸商壓得血本無歸。
“行,那你把山頭交給我吧。隻要賺了錢,保管分你一半,我也給你立個文書。”
看小姑娘認真向自己保證的樣子,少年莫名心情大好,伸指輕彈了彈那白玉般的小額頭。
“那倒不必,諒你也不敢賴我的賬。隻蠶種的事就別跟外人說了,你就說自己弄來的,省得那些不開眼的,又找你歪纏。”
這個沒問題。
隻寧芳跟她娘學了親兄弟,明算賬,表示一定要給他留個憑證。
少年伸手便把小姑娘頭上戴的一朵小珠花摘了下來,“那這個,就給我當個憑證吧。”
他能說,早看這朵花不順眼了嗎?
好好的小姑娘,戴什麼白花?就算是珍珠串的,可顆顆才綠豆大,也太小家子氣了!
寧芳被拿了珠花也不心疼,反又開始冒傻氣了,“那珠花很便宜的,要不你拿這個吧。”
她低頭把自己腰間的玉蟾蜍主動解了下來,“這個是來鄉下時,祖母給的壓裙。你先拿著,可別弄丟了。等我賺到錢,再還給我啊!”
看著遞到眼前的佩玉,少年眼神略複雜。
這種長輩賜的隨身之物,能隨便給人嗎?
在小姑娘依依不舍的目光裏,少年果斷出手,把她手裏的蟾蜍“拿”了過來,然後將一早收到的錦盒塞她手裏。
輕描淡寫道,“也別說我眛了你的好東西。正好打了幾件過年賞人的小首飾,既然要走,便先賞了你吧,也值你那塊玉錢了。”
啊?
寧芳一愣,連首飾也忘了看,隻問——
“你要走了?又有人趕你麼?你別怕,有我呢!”
看這麼個小不點,還一臉認真要保護他的樣子,少年心中微暖,本略有些傷感的話,忽地就這麼自然而然說了出來。
“不是。是家裏有些事,所以要趕回京城去。你家有什麼要帶給你爹的,趕緊打發人送來。”
“可你病還沒好呢,這樣能上路嗎?現入冬了,北方雪大,可不好走的。不能等明年開春再走嗎?”
這傻丫頭,她是真的在關心自己呢。
少年卻拉下了臉,“小小年紀,竟敢管起長輩的事來了!你家有沒有教過你,按輩份,你其實很該叫我一聲三舅公的。”
輩份的事寧芳聽說了,因寧家當初嫁給英王做側妃的那位姑奶奶輩份奇大,連她爹都得管程三叫聲舅,她叫聲舅公也不虧。
可寧懷璧,還有後來寧四娘使人來時,都有過交待,人家不提,她們絕不能主動攀這門親戚。隻現在,是論輩份的時候嗎?
“你還是別那麼著急走了,真的,再多養養……”
寧芳還想勸,少年卻拿修長的手指,輕點著她的額頭,“記得我的名字,程嶽。山丘嶽。”
“這個我知道!”我還知道你大哥叫程峰,二哥叫程嶺呢!
寧芳還想說什麼,可程嶽卻促狹著挑了挑眉,“我早些走晚些走影響不大,但你要再囉嗦,就一定要遲到了。是不是又得讓小丫鬟替你挨板子了?”
話音才落,上溪學堂的鍾聲適時敲響。
啊!
寧芳驚叫一聲,抓起鬥篷便咚咚咚往外跑去。
她好不容易才挽回來的名聲啊,可不能就這麼又毀了!
可跑了幾步,寧芳又跺腳轉頭急道,“你可別說走就走啊,起碼讓我送送你!還有那個——記得吃啊!哎呀,真不能說了,等我下學再來找你!”
推開窗,望著那個咚咚咚衝下樓,在鍾聲裏拚命往學堂趕的小小身影,少年忽地做了件不合禮儀之事。
“你慢些,小心摔著!下學了就回家吧,這麼冷天,就別趕過來了!”
看他在樓上窗前高聲說著話,正收拾行李的老馬都驚呆了。
這還是滿京城最優雅知禮,風姿卓華的程小公爺會做的事麼?還有,他臉上的笑容又是怎麼一回事?
隻可惜,那個跟球似的,連滾帶爬往外狂奔的小小人兒,卻是無緣得見。隻頭也不回的高高揮舞著小手說,“知道啦!”
然後,繼續狂奔。
老馬心中歎息。
隻就算看到,又能怎樣?
若這位二姐兒大上幾歲,衝她能讓三爺這麼開心的份上,興許還有幾分可能。可她偏偏那麼小,那就無論如何也隻能當個小妹妹了。
等回了京城,隻怕日後跟這小姑娘,再難見麵了吧?
但樓上的程嶽,顯然不這麼認為。
先讓小姑娘替他幹幾年白工,若做得好,興許還可以拉拔他們家一回。
作為身份敏感的英王府,想要受人待見,必須手上有錢有人才行。唔,等回了京城,還得去考查一下小姑娘她爹。
人還沒未到京城,可少年已在心中開始謀算要辦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