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躬著身子走過來，探詢地抬頭看齊煥，齊煥無奈地擺手：“端下去吧。”
皇帝再不提下棋的事情，獨自倚在榻上看著蠟燭的火苗發呆，齊煥也不敢說話，默默地躬身站在旁邊。
阿玥的忌日又快到了，也不知弘通那邊的法事準備得怎麼樣。皇帝想起當年大臣們聯名上折子奏請，若立阿玥為後，則她必須放棄兵權一事。
那個女子燦爛的笑臉似乎就在眼前，聲音清亮在耳邊響起：“我不要兵權，那玩意兒於我無用，我隻要咱倆長相廝守。你喜歡做皇帝，我便做皇後在宮中陪著你，你若喜歡自由，我便陪著你滿天下去遊蕩。”
言猶在耳，她卻已經去了，而他也隻能在這宮中獨自承擔著天下。
皇帝有些傷感地閉上眼睛。
生於帝王之家哪裏有什麼自由？
想到這兒他忽然想起一個例外的人，閉著眼睛低聲問齊煥：“子瑞近日可曾來過宮裏？”
齊煥恭敬答道：“康王殿下前日來過，當時皇上正在休息，殿下便沒有進來。”
“你看著他的樣子有什麼變化？”
齊煥沉吟一下，似在回憶：“回皇上的話，奴婢看著康王殿下沒啥變化，不知皇上說的是哪一方麵？”
“聽說玉家的神醫小娘子能治好子瑞的病。”皇帝淡淡地說，睜開眼睛看向齊煥。
齊煥愣了一下，臉上立即堆滿了笑：“怪不得康王殿下看著很高興，還說有好事要告知皇上，後來聽說皇上休息，才走了的。”想來殿下說的好事就是這事了。
皇帝不置可否，又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忽然道：“子瑞的病若真能治得好……燕青倒是個有心的。”
下麵的話皇帝沒說，齊煥站在當地，不敢揣摩這話中的意味。
“齊煥。”
“奴婢在。”
“你去皇後宮中，警告她一下，再不要對玉家的小娘子動手。當年玉家的事，朕已虧欠玉庭良多，現在玉家隻有玉竹一個直係後人，她若再次動手，就別怪我不看阿玥的情麵了。”
“是，皇上！”齊煥躬身答應著，心下很是高興。
齊煥的心裏也是向著康王，對皇後這些年來的飛揚跋扈很是不以為然，隻是皇上看在前皇後的麵子上，一直對皇後很是寬容，齊煥也不敢多說什麼。
這一次皇後竟然對玉家的小娘子下手，算是觸了皇帝的底線。
玉家小娘子不僅因著一手好醫術關係到康王的健康和性命，還因著她的身份關係到玉家的血脈。
齊煥在心裏嘖嘖兩聲，給皇後下了個評語。
皇後還真是膽大包天作的一手好死，她不知道皇帝這些年其實心裏對玉家很是內疚麼？
而且玉小娘子還是燕青，夜小樓兩人的救命恩人……
燕青也聽到結案的風聲，再次來到玉府求見玉竹。
這次玉竹答允了見他。燕青被夏草引進翠竹居，與玉竹隔案而坐。
他接過夏草遞過來的茶，放在案幾上，默默地看著玉竹。
玉竹低著頭並不說話，憔悴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兩人對坐良久，燕青歎了口氣，拿起茶壺，將她麵前茶盞的茶換了熱的，遞給她。
茶盞入手熱乎乎的，玉竹雙手握著茶盞放在胸前，任由熱氣緩緩地蒸著自己的臉。
“玉竹別太難過了，人死不能複生，過去的已經過去，咱們終究是要向前看的。”燕青心下頗為後悔，他讓玉竹為康王診脈隻是一時興起，畢竟康王的病請過無數名醫看過，無一例外都說不治，他也沒想到玉竹能夠治得好康王。
早知道會走漏消息，給玉竹帶來災禍，當初就應當做得再隱秘些的。
現在說什麼也遲了，燕青壓住心頭翻騰的情緒，沉聲道：“你打算怎麼樣？”
玉竹放下茶盞，雙手交握，抬起頭目光平靜聲音淡然：“我要為娘親報仇。”
以前她覺得實力太過懸殊的仇恨要不得，那猶如螳臂擋車，蚍蜉撼樹，對仇家造不成傷害不說，還會讓自己活在痛苦中。
而現在，江氏的死讓她明白：總是有那麼一個瞬間和一件事，讓人忍無可忍，無法保持豁達的心態，寧願賠上一切也要報仇。
手上傳來一陣溫暖，玉竹低頭，看見燕青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手心裏長年握刀槍形成的厚厚的繭子給人以奇異的安全感。
“別難過了，我幫你。”
他幫她？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玉竹一怔，抬頭看向燕青。
燕青黝黑的眼眸看著她，眼神裏隱隱有著痛惜之意，聲音溫和低沉，卻是堅定有力：“我幫你，等為伯母報了仇，咱們就離開京城到江南去，你和田伯伯在那兒開醫館，養活一家人不成問題。”
至於我，就開個武館好了。燕青心想。
玉竹有一瞬間的茫然，她抽回自己的手，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燕青沒有說話，隻是溫和地注視著她。
我會盡我的全力，再不讓你受到傷害，我會和你站在一起，共同經曆風雨。
靈塔寺中梵香隱隱，大雄寶殿中坐滿排列整齊的僧人，誦經聲宏亮悠長。
弘通和夜小樓隔著案幾相對而坐，旁邊的軟榻上斜倚著皇帝。
案上花瓶裏的梅花開得正好，散發出幽幽的香氣，同雲隱的茶香混和，形成一種奇特的香味。
屋子裏暖融融的，酒壺酒盞隨意地擺放著，不時地有人端起酒盞，另外兩人便默不作聲地同時端起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皇帝穿著常服斜倚在榻上，伸出食指指點著弘通：“你這酒肉和尚……”
弘通正色道：“皇帝不要胡說，和尚隻喝酒，不吃肉的，倒是你，堂堂一國之君，這個樣子像什麼話？”
皇帝苦笑一聲並不答話，端起茶盞湊在鼻端聞了聞，忽然低聲道：“她最愛的就是雲隱，難得你竟還留著這株茶樹。”
弘通斜眼看他，涼涼道：“我當然會留著，她喜歡的東西我都好好的留著，隻恨我沒本事留得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