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府大門打開,一個中年男人邁步出來,坐上等候在門口的馬車。
鬱竹忽然回頭,夜自寒一個不防,下巴碰到了她的額頭,她卻像沒感覺到似的,急問:“不是說玉府被滿門抄斬了麼?怎麼還掛著玉府的牌子,這裏麵住的是什麼人?”
說著她又轉頭去看玉府中出來的那人,半邊身子幾乎都傾了出去。
下巴上有些微的香膩之感,微微的香氣鑽進鼻子,夜自寒有些不自在,然而看到鬱竹毫不在意,便知道這丫頭可能根本都沒感覺到方才尷尬的一幕。
他吩咐車夫慢一些,見後麵玉府的車子也朝著這個方向而來,越過他們的車子向街口駛去。
鬱竹不錯眼地盯著車子上玉字標誌,直到它消失在街口,才回過神來。
玉家不是被滿門抄斬了麼?雖然當時的她在繈褓之中沒看到具體的經過,但是外麵的哭嚎慘叫卻是聽得清清楚楚,逃出玉府後也聽到江氏和田治輝議論,說府中起了大火。
殺人之後便是放火消滅痕跡,自古如此。但是,為什麼玉府仍是好端端的,還有那從玉府出來的男人和馬車是怎麼回事?
直到這時,她才發覺,自己剛才竟然失態了。
也不知引夜自寒生疑了沒有。鬱竹若無其事地看著窗外,深呼吸暗暗調整,待心情平緩些才將目光從窗外收回。
一轉臉,便對上了夜自寒含笑的眼睛。
她心中一驚卻不敢說話,他可是看出什麼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她迎上他的目光笑問道:“莫非這不是當年那個玉大學士的府邸,而是別的姓玉的府邸?嗬嗬,姓玉的倒也少見,難得京城裏竟有兩家玉府。”
話一出口,鬱竹漸漸恢複了鎮定。
她是田鬱竹,是北疆來的大夫,同玉府沒有一點關係。
她隻是好奇而已。
夜自寒看著她,目光中有探究的成份:“不,這就是玉廷玉大學士當年的府邸。怎麼,你也聽說過玉大學士的事?是燕青告訴你的嗎?”
夜自寒想,燕青對這丫頭可真好,知道她被擄不要命的追來可以說是為了她的醫術,那麼平時還同她講京城裏的事情,就不止是為了醫術了。
尤其這玉家的事,說不清道不明牽涉不小,一般人提起都是三緘其口的。
鬱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
很明顯的夜自寒並不是一般人,她雖然從來沒問過他是做什麼的,但這並不妨礙她看得出來。
很多時候,即使夜自寒不說話,他的身上也會不自覺地時時流露出來一種威壓和淩人的氣勢。從回到京城以後,這種氣勢日漸濃重,讓她在麵對他的時候偶爾竟會有栗栗寒顫之感
玉府如今是什麼情況她也不清楚。他以為燕青告訴她玉府的事,這會不會對燕青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
她不想連累燕青。
可是若不是燕青告訴她,她一個山野鄉間的小小女子,又從何得來玉府的消息?
怎麼解釋?心念電轉,轉眼間鬱竹就想到了托辭。
“和燕青沒有關係,玉府的事是教我寫字的師父告訴我的,他說玉大學士書畫雙絕,他一直盼著能把他的書法交由玉大學士品評一下。師父他最可惜的就是玉大學士已死,沒能把他的書法呈上去。”
鬱竹越來越平靜,最初的慌亂已經完全消失,滿臉的遺憾之色侃侃而談:“看來師父他弄錯了,玉府現在還好好的。”
說著她再次朝窗外玉府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是師父來京城的話,肯定會很高興的。隻不過,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機會把他的書法呈給玉大學士評鑒。”
“哦,那很可惜,你師父他永遠沒有這個機會。”夜自寒說道,聲音清冷。
鬱竹心一跳。
什麼意思?他知道她的師父是杜撰出來的嗎?
“玉廷玉大學士已經在十三年前死去,再也沒有機會品評任何文章書畫了。”
“那現今的玉府……”
“現今的玉府是他的獨子玉仕軒住著,不過玉家闔府上下隻剩玉仕軒一人還活著,並且他在十三年前的事情中斷了一臂。據說玉仕軒精神出了點問題,嗜酒成癖,成天醉酗酗的不省人事,現下已成廢人。”
夜自寒看著鬱竹的臉色,發覺她似乎對玉府很感興趣,便又補充一句:“方才我們所見的那人,是玉仕軒的遠房族兄玉仕文。皇上恩慈,特許玉家旁係族人進京,為玉大學士延續血脈。不過,他這個族兄玉仕文也不是省油的燈,自他進京後,玉仕軒很是吃了點苦頭。”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鬱竹心中有驚濤駭浪翻湧,麵上卻是絲毫不顯,隻是微笑道:“玉仕軒啊,我師父崇敬的隻是玉大學士,對他卻沒什麼感覺。”
她輕輕舒了口氣,看向窗外道:“讓馬車快些走吧,如今還是淺秋,也不知法寒寺的楓葉有多紅?”
有多紅?
如玉家闔府上下的鮮血一般紅?
她本以為,她會在北疆開一個小小的醫館,治病救人,同她的父母親人在一起平靜地生活一輩子,直到老死或被胡賊殺死。
可是沒有想到,機緣巧合之下,她又回到京城見到玉府,而且,她的生身父親還沒有死,並且晚景淒涼。
怎麼辦?
她的理想隻是開個醫館,她不想卷入無聊的宅鬥之中更不想卷入驚濤駭浪的朝堂之爭,她隻想開個小小的醫館懸壺濟世治病救人,護著她的家人平安度日。
車聲遴遴,轉入一條繁華些的大街,街邊叫賣和招攬生意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比之剛才的冷清完全是另一個天地。
怎麼辦?
鬱竹心中思忖再三,還是可恥地選擇了逃避。
她的父母親是田治輝和江氏,對於那個沒見過麵的父親,做為成年人靈魂的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而且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女子,除了醫術一無所長。在這以儒為尊的社會裏,她的醫術微不足道,對上單獨的病人或許有用,對上時局和大勢,則完全失去了作用。
不然的話,她也不會輕易地被人擄到上京城來,更不會認命地替人驅毒,認命地陪著擄她來的人一起逛街。
並且安之若素。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沒什麼本領的小女子而已,最大的心願不過是一家人平安度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