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支持不下去,城頭的士兵都已經絕望的時候,胡族終究還是力有不濟,停了下來。
“知縣大人的傷不礙事吧?”周老大夫在仆婦端來的水盆中洗手洗臉,把髒兮兮的帕子在盆裏清洗幹淨絞幹擦臉,轉頭問旁邊的周治業。
“不礙事不礙事,傷口是小田大夫處理的,爹就放心吧。”小周大夫連忙答道。
知縣大人受傷被送來的時候,周老大夫恰好勞累過度暈了過去,被抬到旁邊的空房裏休息,是鬱竹為知縣大人清洗縫合的傷口。
天剛蒙蒙亮,休息了大半夜的周老大夫就起床洗漱,今天雖然暫時沒有新的傷兵送來,但昨天的傷兵還需要注意,若有發熱的還需要對症下藥。
仆婦端來統一的早點,每人一碗清稀飯,兩個饅頭。
這是特意照顧大夫們,現在外麵的雜役和仆婦每頓隻有一個饅頭,城裏的糧食已經開始緊張了。
周家父子吃了飯,開始分別挨著院子去查看傷兵的情況,半個時辰之後,四個大夫在大廳會合。
大廳裏被收拾得幹幹淨淨,點了熏香驅散血腥氣。
仆婦搬了幾把椅子過來,幾人坐下,互相交流了各自負責的病人的情況。
現在椅子也算是稀罕物兒,大部分人家的椅子凳子都被拆碎了拿到城頭上,用來燒火油和開水。
“翠竹軒有一個胳膊骨頭折了的,怕是要重接。”翠竹軒是張大戶家的一個院子,不少傷兵被安置在那兒。周治業道:“給他打好夾板告訴他不能上城頭,他偏偏不聽又跑了上去,剛被抬回來時,腿上又受了傷不說,胳膊肘子都朝外拐了。”
“我那邊也有,根本不聽勸,一不留神就跑出去了,還是重傷的好,至少老老實實地呆著不亂跑。”田治輝也道。
經過一夜的休整又吃了飯,幾個大夫的臉色都好了許多,不再像前兩天那樣眼窩和兩頰深陷,看著精神了不少。
周老大夫皺眉道:“嘿,重傷號其實也想跑,隻不過他們動不了。話說回來,若不是這些士卒奮勇抵抗,城池能不能堅持到今天還是兩回事。”
“是啊,原以為十幾年不打仗槍頭都生鏽了,這些士卒也沒了血氣,沒想到真打起來,還都不孬,一個個的頗有血勇之氣。”田治輝滿懷神往笑道:“就連咱們的縣令大人也親自上城頭殺敵,要知道他可是個文官哪!看得我都想上去試試了。”
“可別,”周老大夫笑道:“就你這身子板兒,你上去還得別人扶你下來,人各有所長,你最大的作用就是治傷。若不是你和小田大夫的加入,咱們這邊至少要多犧牲十幾個戰士。”
“父親說得不錯,”周治業笑了笑又愁眉緊鎖:“也不知胡賊什麼時候才能退去,這城裏物資匱乏,再圍下去,恐怕過幾天糧食都成問題了。”
“是啊,麻沸散已經沒有了,再出現重傷號又隻能硬生生捱著痛來了。”鬱竹也開始發愁,怎麼辦,一開始就沒有的時候倒也不覺得什麼,等用過了再沒有,就會覺得很難捱。
周老大夫年輕時經常深入草原去收草藥,對胡族內部的情況比較了解。
他蹙著花白的眉毛,顯然也很是困擾:“按說胡族內部並不統一,各個部落麵和心不和,爾虞我詐,很少能真心實意地聯合作戰,尤其這種大戰,誰家都想保存實力,想著等城破了多分戰利品,這一次不知胡族可汗用了什麼手段,這兵力就像不是自家的一樣往上填……”
他抬頭望向胡族營賬方向,似乎隔著城牆能看見似的,疑惑道:“莫非阿諾亞拉家族這麼厲害,真的統一各部落了?”
“阿諾亞拉?”鬱竹低聲問道。
“不錯,”周老大夫習慣地撚須:“如今的可汗便是這個部落的,名叫阿諾卓。”
“阿諾卓太過份了!他根本就沒把其它部落的人當人,這樣往城頭上添人,簡直是故意讓兒郎們送死!”阿米爾怒氣衝衝地在營賬中走來走去,猶如困獸。
阿娜麗罕被他轉得頭腦發暈,低聲勸道:“可是哥哥,城頭上就那麼大點地方,也不可能一次投入過多兵力啊。”
一個老者神情陰鷙道:“阿娜公主,現在上去的可都是其它部落的兒郎,阿諾亞拉部落的一個都沒上去,都在後邊好好的呆著呢!”
頓了頓,他又冷笑道:“這樣說也不全對,至少督戰隊是阿諾亞拉部落的。”
“那有什麼用!”阿米爾怒道:“不是我漲他人誌氣,兒郎們不要命地往上衝,可這城頭好幾次看著搖搖欲墜,好像被攻下來了,最終還是狗咬……一場空歡喜,真不知道阿諾家族打的什麼主意,現在好容易城上人困馬乏正是好機會,他又把兵力全撤了下來,說是愛惜兒郎們,這,這蠢貨!”
阿娜麗罕勸道:“哥哥別生氣了,這幾日你也累壞了,快去休息一會兒,說不定什麼時候又要攻城。”
“還說什麼攻城!咱們休息,城頭上也在休息,這些漢人看著一個個弱不禁風,卻是極有韌性,這城究竟能不能攻下來還是兩回事。”
阿米爾急速地喘了口氣:“阿諾卓這蠢貨,當初我就不同意攻城,他不知吃了什麼藥,非得要這麼做不可!還蠱惑各家部落的長老,說什麼此城一破,後麵就是中原的花花江山,他哪裏知道那些漢人看著弱不禁風,其實便似草原上的草一般,任由牛羊啃噬馬蹄踩踏,卻永遠都不會消失!”
沒來由地,阿米爾想起了鬱竹,想起了那小小的身影,俯下身子在地上以匕首劃地為界,同他們兄妹一刀兩斷。
想到這兒他心裏刺痛,不知道她此刻是否也在縣城裏,若在的話,她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