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竹等人從他們中間走過,盡管這些人看著很疲憊,身上也濺著血,但都不像受了傷的樣子。
老大夫對這裏很熟悉,帶著田家父女走過院子和遊廊,到了後麵的一進院子裏。
一進院子,鬱竹就聽到一陣哀嚎聲和呻吟哭喊聲。
偌大的客廳被騰出來,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臥著的都是傷兵。
室內空氣汙濁,彌漫著一股極濃的血腥氣,呻吟聲哀嚎聲不絕於耳,幾個仆役和健壯的婦人穿梭來去,照顧著傷者。
看到背著藥箱的幾人進來,傷兵們猶如撈到救命稻草,一個個激動起來。
“大夫救救我!”
“大夫,我疼死了,嗚嗚,有什麼辦法啊……”
“大夫我的腿怎麼沒知覺了……”
田治輝有些發傻,來之前他已經想像過這情景,但無論如何想像也想不到這般模樣。
這簡直是人間地獄。
有的傷兵傷口還在流血,那些仆役不會止血,隻能用衣服碎布胡亂地堵住傷口,由傷兵自己按著。
地上到處都是血跡,空氣中血腥氣與人體器官裸露在外的腥臭味混和,傷兵們悲慘的哭叫聲,有人痛得忍不住滿地翻滾……
田治輝行醫六年,治過的病人也不少,卻從來沒有看到過這般地獄般的景象。
他畢竟是一個文弱書生,即使這十年來經過磨練,乍然見到這種情況,也忍不住胸口煩惡,似要作嘔。
那老大夫倒是波瀾不驚,站在當地打量著病人,拉住一個仆婦吩咐:“先把窗戶打開通風,然後去燒開水,多燒一些,放入些鹽……一定要把燒水的鍋洗淨,不能有一點油汙!”
仆婦應著去了,老大夫又吩咐另一個仆役,要他多多的找烈酒來,仆役如釋重負,急急地跑出去。
鬱竹心下一鬆,這老大夫行事有條有理,安排得當,那就不用自己出頭,跟著他行動就好。按這老大夫剛才所說,他還參加過上一次胡族攻城戰傷兵的救治,估計對處理這些事情很是拿手。
原本她還擔心古人對治療外傷不大內行,到時候說不得又得自己托著爹爹的名來做事,現在看來,這層顧慮倒是多餘了。
老大夫歎了口氣,蹲在離他最近的一個傷兵跟前,開始檢查傷兵的傷口。
再也沒有其它的大夫進來,田治輝看著這滿屋子不下三十幾個傷兵,忍不住問道:“就咱們倆個?再沒有其它大夫了嗎?”
老大夫看他一眼:“還有其它三個城門呢,昨晚上的攻擊應當是屬這個城門壓力最大,但其它城門也得安排一個人過去,縣城裏一共就隻有四個大夫……你是新來的的吧?”
他熟練地翻看傷口,那傷兵痛得抽搐,卻咬著牙不敢吭聲,老大夫抬手揚聲喊:“水呢?熱水好了沒有?”
一個仆婦應道:“馬上就來。”
老大夫這才轉眼看向田治輝:“看你麵生,你不是咱本縣的大夫吧?出來看病還帶著女兒……哼哼……你是從周圍村子上來的?臨時被抓差了吧?”
“老丈說得對,我們是盛合鎮的,逃難過來的。”田治輝恭謹答道。
仆婦送來熱水,老大夫在裏麵洗了手,招呼田治輝:“盛合鎮啊……聽說那兒已經變成一片白地了,小兄弟命不錯……來來,洗手……”
至於鬱竹,老大夫壓根看都沒向她看一眼。
田治輝臉色蒼白,看著那大夫用熱水洗完手又用酒擦手,烈酒的氣味和血腥氣混雜著撲入鼻腔,令人胸口煩惡欲嘔。
他放下藥箱蹲下身子洗手,一旁的仆役適時向他手上傾倒烈酒,他雖不明白這個是做什麼用的,卻也一言不發地照著老大夫的樣子做下去。
輪到鬱竹了,她看看盆中髒汙的水,皺皺眉頭道:“重新打一盆來。”
仆婦有些不滿:“小姑娘,這個時候了,就不要那麼多講究了。”
老大夫回頭看一眼那水,道:“給她重打一盆。”
鹽水洗手,烈酒消毒,接下來……
“師父,我們來了。”
“爹,我來了。”
兩個背著藥箱的人走了進來,一個中年男人,另一個二十來歲,兩人招呼著叫了兩個仆役過來,七手八腳地按住傷兵不讓她掙紮,老大夫隨手塞在傷者嘴裏一根木條讓他咬著,接著翻開了傷者的傷口,用另一盆清水開始清洗傷口,用小刀割去傷口周圍的肉。
皮肉翻卷,鮮血大量地湧出來。
田治輝臉色蒼白。
他也要這樣嗎?他也要把傷者的傷口扒開,再用刀割去外麵的一層肉嗎?
“你們怎麼這時候才來……這胡賊恁地歹毒,刀箭上都用大糞淬過,若不清洗割掉,這傷口過幾日便要腐爛。”
老大夫說著,似是在教導徒弟兒子,卻又像是說給田治輝聽。
他抬頭看看旁邊的一個傷兵,那兵胳膊中箭,箭頭留在肉裏還沒撥出來。
“你們去治他,幫他把箭撥出來,傷口敷藥就好,有金創藥吧?”
早在胡族剛開始圍城時,鬱竹就寫了方子抓了藥,研磨炮製之後製成金創藥,是以這時田治輝心裏也有了點底氣:“有。”
“那就去吧,還等什麼,”老大夫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煩:“讓你來是看傷的,不是來看戲的。”
田治輝咬牙,這一關終究是要過的,自己畢竟是個大夫,是個大男人,就連鬱竹都不怕,自己要是怕了……
想到這兒他看看鬱竹。
正對上那雙黑亮亮的眼睛,鬱竹給爹爹一個肯定的眼神,兩人走到傷者跟前。
早有四個仆役過來按住傷兵的胳膊。
老大夫對這邊努努下巴:“小四,去幫著那個大夫點兒,看樣子年輕人沒經過這陣勢。”
被喚作小四的年輕人臉色發白,哭喪著臉道:“師父,我也害怕……我也沒經過這陣勢啊……”
他說著幹嘔兩下。
“算了,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治業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