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治輝動了動嘴想說什麼,又想想這幾天窩在客棧裏麵不能出門,她肯定憋得夠嗆,帶她出去放放風也好,便點頭應允下來。
江氏和鬱歡始終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尤其是鬱歡,雖然她也想出去,但她很清楚,妹妹跟著爹爹能幫著爹爹看病出主意,而她跟著隻是給爹爹添忙添亂而已。
很多時候鬱歡都覺著,其實鬱竹才像姐姐,她自己才是妹妹。
第二天天還沒亮,田治輝便帶著寶兒和鬱竹出門,寶兒照例先去羅家肉鋪打聽牛肉張的消息,田家父女二人便在城中的大街小巷尋找出租的房屋。
在大街小巷裏轉悠了一上午,看到的房子不是太貴就是太小,父女倆又累又冷,想著再跑一條巷子就回客棧歇息去。
“爹爹,寶兒爹他沒事吧。”前麵不遠就是羅家肉鋪,這幾日當著寶兒的麵誰也不敢提這事,現下寶兒不在跟前,鬱竹忍不住說了出來:“但願他沒事。”
田治輝搖搖頭,距離鎮子出事已有三天,寶兒爹若沒事的話,即使用兩條腿慢慢走也走到縣城了,現在還沒有他的消息,隻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出事了。
但田治輝不願對女兒說這麼殘忍的話,隻是嗯嗯兩聲應付了事。
其實鬱竹的心底也知道這個道理,隻是她還是存著一點點僥幸,也許事情有意外,又或許有奇跡出現呢。
一邊想著,她跟著田治輝拐進了一條小巷,一個老婦人手裏提著個包袱,迎麵匆匆而來,同田家父女擦肩而過,忽然又急跑幾步轉了回來。
“你,你是田家的鬱竹小姐吧?”
狹窄的小巷裏,老婦人攔在她的麵前,帶著幾分驚喜大聲問道,隨即又帶著幾分疑惑看向田治輝:“鬱竹小姐你這是跟著誰……哎呀,你是田大夫?田大夫怎麼變成這樣了?”
看著田家父女疑惑的眼神,老婦人一拍手:“我是王治的娘啊,王治你們不記得了?他的病全憑田大夫你才治好的!”
經她這麼一提,田治輝和鬱竹也認出她是誰——這老婦人正是患了血瘀痛證的王治的母親,母子倆因為路途較遠王治的病又受不得風,還曾經在田家小病房裏住過十幾天,直到病好了才離開。
不過不僅王母沒有認出田治輝,田家父女也同樣沒有認出她來。
以前鬱竹對王治母親的印象很深,隻記得那是個陰鷙而倔強的老婦人,原本一見麵就應當能認出來的,但這老婦人的變化大大,以鬱竹的眼力一時竟然還真沒有認出來。
當初那個頭發淩亂衣衫破舊,總是駝著背憂心忡忡滿麵陰鷙的的老婆子,如今變得年輕了十歲一般,身上的衣服整潔,麵料也算不錯,腰背挺直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年輕了許多的老婆子一把抓住田治輝,喜道:“正到處找你找不著,想不到在這兒遇見田大夫,快,跟我去診個病,病人快不行了,說不定你去了能救她一命。”
田治輝又累又餓還掛心著房子的事,原本是不想管她的閑事,但老婆子不由分說便拉起鬱竹往回走,一邊絮絮叨叨地嘮叨:“這病人也是命不該絕,到處找田大夫找不到,偏偏我回來拿東西就遇到了,這不是她命好是什麼……田大夫你們什麼時候來的縣城,聽說鎮子被胡賊洗劫了……”
說到這裏她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看看胡子拉碴憔悴的田治輝再看看瘦了不少的鬱竹,顫聲道:“江娘子和歡兒……她們都還好吧?”
田治輝一見她神情便知她想歪了,連忙道:“她們都挺好的,我和竹兒出來找房子,這不是找了好幾天都沒找到。”
“那就好那就好!”王老婆子如釋重負,長籲一口氣:“人好就行,房子沒找到可以先來跟我們住著,我家還有一間偏房空著沒人住,收拾收拾安頓下來慢慢找,總好過住在客棧裏……”
不等田家父女說話,她又拍拍手道:“你的房子包在我身上了,明兒就讓王治和媳婦出去幫你打聽去,說起來我家還欠著田大夫你的診金呢,回來後我就在被子卷裏發現了那些銀子……”
她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又牽著鬱竹的手大步走,田家父女無奈,也隻得跟上。
跟著王老婆子左轉右轉地轉了兩條街,進入縣城的主街道上,王老婆子愈發腳下生風如飛一般,鬱竹的兩條小短腿緊走慢走才不會被丟下。
轉進一條寬敞的巷子,王老婆子停在一個朱紅色的大門旁邊,敲了敲邊門。
鬱竹打量這大門,高大的木門上塗了紅漆,上麵密密地釘著金色的銅扣,兩道銅製的門環擦得亮晶晶的,門扣上威嚴的獸頭栩栩如生。
看樣子,這是個大戶人家啊。
聯想到她們剛才轉過來時正是縣衙的所在,鬱竹對這戶人家的身份大致有了個了解,若真的如她猜想的那樣,治好了病人,房子的事還真不在話下。
邊門開了,兩個家丁探出頭來看了一眼便把門打開,王老婆子恭敬地笑道:“還請稟報夫人和老爺,我找到了田大夫。”
家丁懶洋洋地看了田治輝一眼,大概是看他胡子拉碴的樣子很不順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從鼻孔裏哼了一聲。
“你在這裏等著。”
家丁進去稟報,王老婆子便低聲給有些惶然的田治輝介紹:“這是縣太爺的宅子,老夫人前段時間生了熱病,吃了好些藥不見好轉,如今竟是好幾日水米不進,人都熱糊塗了,你若是能治好她……”
田治輝隻覺得耳中嗡嗡作響。
這是縣衙的後門!
他處心積慮地躲了八年,就連下鄉收稅的小吏他都盡量避免見麵,現在竟然自己把自己送到了縣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