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微微吐出一口氣。
她明顯的感覺到自己呼吸裏的溫度都已經被奪走,呼出來的氣像是隨時都能結出冰霧來。
“時淵穆,你可以的。”
她感受著他的體溫,唇瓣輕抿,眼底的冷色也一點點地溢了出來。
那雙平日裏慵懶冷颯,明媚又妖氣的杏眸,此刻卻染上了一股子瘋魔地血色。
明昭吸了口氣,快速合上了眼瞼。
懷裏的男人,太冷了。
如同冰塊一樣,幾乎感受不到什麼生機,像是隨時隨地都會徹底離開。
生命……像是化作了液體,止不住的從指縫間快速溜走。
明昭的眸光微暗,手指緊了緊。
身上的狂躁不要命的往外湧。
腦海裏,一些被她封存已久的畫麵,忽然不受控製地重新浮現在了眼前。
她曾經也在逃跑的“旅途”中,認識過零星幾個朋友。
有人,也有動物。
她喜歡找個偏僻一些,沒有電子設備,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來建造自己的秘密基地。
但一個人是無法建造一個大世界的。
所以,她肯定有隊友。
有一次,師父來得太突然了,她沒來得及讓大家撤退,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帶人來到那裏,很快就封鎖了地麵和空中的所有逃走通道。
他用極其陰柔的嗓音勸說她回家。
卻又用極其冷漠的眼神,審視那裏的所有生命。
明昭吸了口氣,身體微微僵住,像是陷入到了什麼夢魘之中,渾身都輕微的顫抖起來。
那是一個陰雨的天氣。
雲層很厚很重,如置黑夜。
雨滴不要命地落下來。
司徒珩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然後不理會她說的話,直接將基地內部的氣道徹底封鎖起來。
然後,在他們氧氣稀薄的時候……
有一種特殊的氣體,闖入了整個基地的空氣循環係統內,不到半分鍾的功夫,就已經侵蝕了大半個基地。
……那是一種慢性毒氣。
人會感受到極強的痛苦,漸漸窒息,身體裏如同萬蟻噬心的疼,卻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在痛苦中,一點一點死去。
這種毒藥雖然殘忍,卻很常見。
是黑色區域拿來審訊犯人的一種特殊毒氣。
由於這種毒氣吸入之後痛苦實在過於強烈,所以不少人都承受不住招供,隻為了對方能給自己一個痛快的死。
明昭熟悉這種味道。
因為小時候師父便告訴她,“所有強大的人,都必須扛得住這樣的毒氣,否則,秘密是守不住的。”
於是,他給她試用這種藥。
以少量多次持續性的用藥,來讓她最終擁有了抗藥性。
明昭當時很快就已經警醒過來,第一時間阻止了毒氣的侵入。
但還是有一部分沒來得及。
基地內,一個接一個的人開始慢慢倒下。
有的人身體好,發作的程度輕一些,有的人身體稍差,發作得又快又猛烈。
耳畔很快就響起一陣痛苦的哀鳴聲。
明昭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動彈。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了師父的聲音。
“你們也發現了吧?除了小昭兒之外,其他人全都中毒了。”師父低低笑了一聲,“你們說,這事兒奇怪不奇怪?”
這句話落下,大家的視線就都看了過來。
明昭當時年紀還小,不清楚這些眼神的意義。
她隻知道,伴隨著外頭的電閃雷鳴和嘩然雨聲,她渾身發冷。
然後,她聽見師父再次開了口。
他的語速很慢,一字一頓,像是催命符,“殺了她,你們就能逃出來。”
“你們不要相信他!”
所有人都中了毒,本就體力不支,又如何會是她的對手?
更何況,就算他們全都是最健康的狀態,一起一哄而上,恐怕都打不過明昭一人。
司徒珩不過是想看他們自相殘殺。
不,或許不是想看自相殘殺。
而是想告訴她,人心叵測。
在特殊情況下,沒有人值得相信。
那些所謂的真心,不是不會背叛,而是沒被逼到那個時候。
那一日,那個雨夜,是無法忘懷的痛苦與殘忍。
她不想傷害他們任何一個人,卻被逼到絕路。
最後,明昭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人,一個一個在自己的身邊越變越冷,身體越來越僵硬。
直到,生命流逝到了盡頭。
四周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小昭兒,你知道了嗎?隻有死亡可以保守秘密哦。”
“隻有我們二人,永遠不會背叛對方。”
“真正命運捆綁的隊友,有你我二人便足夠了,任何其他人,都是給了別人一把刀,一把傷害你的刀。”
當時她幾歲?
明昭也記不太清了。
她隻知道自那以後,她在雷雨天便容易失控。
也是自那以後,她偷偷離開山時,不再願意與任何人產生糾葛。
像是墨非漠和段雲卿等人,其實她都沒怎麼與他們見麵,大多隻是網絡上的交流。
師父教她殺人,教她武術,教她如何抵抗嚴刑拷問,教她一切殺手該知道的東西。
他將她培養得很好。
唯獨,他沒有教她如何信任一個人。
他告訴她,“每個人都要有利用價值,才有可能被重視。否則,便會被人棄若敝履。”
明昭是在深山上長大的,人生大部分的時間都隻有師父一個人。
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便成了一個孩子的世界觀。
她記得她問過師父。
“那師父呢?如果我沒用了,師父也會這樣嗎?”
師父當時怎麼回答的?
明昭意識朦朧間,好像忽然記不起來了。
但她明確知道的是,在她後來當真“沒用了”的時候,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成為一個廢人的時候……
師父他,果然……
消失了。
她的思緒沉沉浮浮,像是被鎖在了哪裏,動彈不得。
懷中男人的身體越來越冷,那種死亡在她懷裏蔓延的感覺,激起了她內心無數深藏著的記憶和恐懼。
時淵穆感覺自己的身體冷得厲害,四周一片黑暗,渾身都是鑽心的疼。
他覺得閉上眼睡一覺,或許會好一些。
但腦海裏卻忽然出現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帶著顫抖和輕輕的祈求。
“時淵穆。”
“不要死……”
一瞬間,靈魂好像泛起了疼。
唉,還是別睡了吧。
再睡……他那柔弱膽小的未婚妻啊……
可就要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