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鏘鏘，餘音如訴。
駱青瑤從混沌中驚醒過來，條件反射的摸了下自己的頭，發現頭發還在，莫名鬆了口氣。
茫然看了一圈，見師父正盤腿坐在地上撫琴，皺了皺眉，掀開被子爬起來，腳步虛浮的坐到他對麵。
“醒了？”空無大師反手摁住琴弦，含笑揚眉。“不服氣？”
“服，大寫的服。”駱青瑤伸手拎起一旁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端起一口氣喝光。“為什麼我會變成小尼姑。”
“兩個版本你聽哪個。”空無大師垂眸，指尖挑起琴弦，悠遠深沉的琴音徐徐流淌。
駱青瑤扭頭望向院中的荒草，悶悶吐出兩個字：“隨便。”
空無大師抬了抬眼皮，搖頭輕笑。“你本是棲在菩提樹上的翠縷雀，逢秋便會銜著菩提種子越海而飛，將種子送往各處。而真龍未托生之時，嬉於東海。有一次，你過東海遇到到獵鷹受傷落水，他救下你卻因為你變為人形，而動了凡心，被遣入世。你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也入世尋他，不料被那鷹獲知，尋你而去。”
“扯淡。”駱青瑤白他一眼，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神話本來就扯淡，愛聽不聽。”空無大師五指掃過琴弦，那琴音霎時變得刺耳。“你在真龍第一世之時，本是明月庵中頗有慧根的小尼姑，他受傷借宿庵中與你朝夕相對生出情愫，壞了你的修行，所以佛祖罰你二人受千年相思之苦。你會變成尼姑，那是你放棄了凡塵俗念，立地成佛。”
“他能回來麼。”駱青瑤頭疼欲裂，尤其是想起容墨一頭墨發變白的情形，胸口更是疼的喘不上氣來。
她不想聽前因後果，也不想立地成佛，她隻要普通人平凡的幸福。
她想他回來。
空無大師但笑不語，低頭專注撫琴。千年之期未滿，急是急不來的。
駱青瑤聽了一會，煩躁起身。
禪房外，荒草漫天，不知名的野花爭相吐豔，微風吹過，絲絲花香沁人心脾。
她坐到廊下，茫然抬起左手。佛珠沒了，掌心也一片雪白，容墨送她的生日禮物也沒有，什麼都沒有。
一切真的就是一場夢。
可是感受卻是真的，她找他千年，為了他修行千年，為了他嚐盡輪回之苦。
“去睡吧，醒了又是新的一天。”空無大師一曲彈罷，抱著古琴徐徐起身，從手腕上垂下的佛珠，發出一連串清脆的碰撞聲。
駱青瑤驀地一驚，登時站起來去追他。“師父，你把話給我講清楚，他會不會來。”
縛妖索回來了，容墨是不是也能回來。
“講什麼，你問為何會變尼姑，為師已經告訴你了。”空無大師甩開她的手，寶貝的抱穩自己的古琴，大步離去。
駱青瑤生氣皺眉，不甘心的再次追上去。“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會不會回來。”
空無大師身形一閃，轉瞬不見了蹤影，回廊裏空餘他帶笑的蒼老嗓音。“你我師徒情分已盡各自珍重吧。”
師徒情分已盡，各自珍重？這是什麼意思！駱青瑤睜大雙眼，再次拔腿去追他。
她鞋子都沒穿，光著腳跑過長廊，一路追到空無大師的禪房外。
“吱呀”一聲，禪房的門打開，穿著一身西服，頭發梳的整整齊齊的空無大師，拎著他寶貝的古琴，不疾不徐的邁出房門。“為師該入世了，你若是不想走便留在此處，百年後，還有機會回去給他上墳。”
“有你這麼坑徒弟的麼！”駱青瑤眼眶發紅，死死的抓著他的手不放。“你不能丟下我。”
“為什麼不能丟，你已經成年了，我不需要再履行監護的責任。”空無大師垂眸，視線在她的手上打了個轉，落到她臉上。“我讓你領悟禪意，萬念皆空，無念既是有念，沒讓你寫治國寶典。”
駱青瑤眨了眨眼，露出無辜的表情。“寫都寫了，要不你送我回去？”
“不送。”空無大師拍開她的手，驚見她眼底的死意，劍眉一豎。“先睡一覺吧，你確實累了。”
駱青瑤目光呆滯的望著他，雙眼漸漸合上。
空無大師及時伸出手扶住她，放了古琴，彎腰將她抱回禪房。
走是走不成了，她竟然想要尋死……那臭小子到底有多好，追了千年還放不下。
春去秋來，山中四季悄然變幻。
龍泉四周的荒草漸漸變得枯黃，駱青瑤拿著手機，心不在焉的開了流量玩遊戲。
今天是中秋，山裏的氣溫已經很低很低，師父下山後成了知名的製琴大師，人前高冷霸道，見到她還是一副沒大沒小的樣子。
她也下山了，去了很多的地方，看過紫禁城，特意在宣城住了一個星期。
隻是名字一樣的城市，哪裏沒有容墨留下的氣息，一絲沒有。
她拜遍了路上所有的大小寺廟，希望能感動佛祖，將她的容墨還給他。
她的微博粉絲無數，每天都有人催著她更新自己跟容墨的故事，每天都有人問她，你要等的那個人，回來了沒有。
寒來暑往，一年的時間漫長的好似一輩子，她一直想要放下，可是放不下。
最可怕的不是相思入骨，而是她變得跟師父一樣不死不滅，即便再過千年，腦中的記憶也不會消退分毫。
她下過龍泉，去了無數的朝代，唯獨沒能回到有容墨的那個時期。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佛卻不告訴她，要如何才能苦盡甘來。
有風吹過，龍泉的水麵蕩起層層波紋，頭頂的天空忽然烏雲籠罩。
駱青瑤抬起頭，定定看了片刻，激動站起。
可惜那異象隻有短短一瞬便消失不見，狂風乍起，電閃雷鳴。
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大到暴雨，看來是真的。
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她偏頭望向波紋潾潾的龍泉，暗自歎了口氣，轉身往附近的涼亭走去。
天氣如此惡劣，不知容墨他會不會回來？去年中秋她守了一夜，他沒來，今年怕是又要失望。
躲進帳篷，大雨很快落下，時間還沒到，四周便黑了下來越來越黑。
她焦急的盯著屏幕上的時間，不時伸頭望向龍泉。
從下午四點一直到晚上十二點，龍泉沒有任何的異樣，雷聲歇了，大雨也停了。
駱青瑤苦笑一聲，把帳篷收起來，背到身上，失望透頂的返回寺中。
她和師父走後，這寺裏更加破敗，驢友估計是被陣法所阻，再沒人踏進過這裏一步。
回到自己的禪房洗了把臉，駱青瑤換上睡衣躺下，聽著山風拂過樹梢的聲音，漸漸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禪房的門被人推開，涼風灌進屋中，清冷的月光照進來，在地上映出那人挺拔修長的身影。
駱青瑤睜開眼，鼻尖聞到淡淡的伽南香，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打開手機的閃光燈遲疑照向那人。
是她想念到心都要碎開的熟悉臉龐，還有那一頭銀白如霜的長發。
“容墨？”她喃喃開口，下一瞬卻飛撲過去，緊緊將他抱住。
“青瑤……”容墨抬手撫上她的頭，輕揉了下她的腦袋，掌心下滑落到她的臉上，顫抖捧起她的臉。“是我。”
他在夢中看過無數遍她的樣子，看到她在宣城遊蕩，看到她在佛前跪拜，他耐心的等著千年之期期滿，等著與她相聚。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駱青瑤笑中帶淚的踮起腳尖，狂亂封住他的唇。
容墨垂下星眸，感受著她的熱情，掌心落到她的腰上輕輕摁住，將讓她更貼緊自己。
一吻畢，他抱起她倒進床裏，情不自禁的退去她身上的衣物……
當彼此氣息終於平穩下來，從瘋狂纏綿中清醒過來，晨光已經透進窗戶，照亮斑駁的木質地板。
駱青瑤渾身酸疼的睜開眼，怔怔看著仍在沉睡的容墨。
他回來了，他真的……她捂著嘴巴，眼淚一顆顆落下來，抑製不住激動的湊過去吻他。
“醒了？”容墨收緊手臂的力道，翻身將她壓到身下，墨澈的眼底溢滿了笑意。“看來娘子沒有累壞，嗯？”
她走了之後，他把白霜放回了丞相府，各國之間的商貿往來漸漸頻繁。一年的時間，大順的國力兵力皆為十六國之首，容隱登基，白辭和青玄回去守墓，南宮瑞則帶著幽若浪跡江湖。
景煥帶走卓茹微後，再也沒出現過。
神仙府變成了大順第一學堂，城中所有的小孩皆可到那跟老師習字作畫，她留下的治國寶典，被各國皇室作為教育皇子的金冊，日日翻閱。
“容墨……”駱青瑤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顧不上身體的不適，扭頭望向床下。
地上的睡衣是現代的！這個認知讓她再次激動起來，顫抖伸手撫上他的胸口，靜靜感受他的心跳。
是真的，不是做夢，不是幻境。
“青瑤？”容墨將她呆愣的模樣收進眼底，唇角微微向上揚起。“確定了麼。”
“嗯”駱青瑤應了一聲，主動圈住他的脖子，難掩羞澀的親了下他的耳朵，嗓音啞啞的輕笑。“我還不累。”
容墨劍眉一挑，低頭深深封住她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