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墨垂眸，隻見腳底的濃霧翻滾開來，好似泉湧一般。
片刻後，濃霧散去，崩塌的曲水城廢墟消失不見，出現眼前的赫然是人頭攢動的宣城。
他無意識抱緊她的腰，翩然躍下休憩的大樹。
“陛下！十五國的罪臣已到，請即刻回宮。”白楓抱著寶劍，無聲無息冒出來。
駱青瑤側頭，好笑的仰起小臉。“他要給你營造一場美夢。”
容墨也笑，抬手撫上她的芙頰，嗓音喑啞黏稠。“青瑤可想入夢。”
“若是稱霸三界，那便算了，小僧無德無能受不起。”駱青瑤衝他頑皮眨眼。“你呢，可想入夢。”
“你不想，朕便不會想。”容墨淺笑出聲，偏頭望向杵在一旁的白楓。“回宮。”
白楓恭敬後退兩步，麵無表情的請他二人登上雕有金龍的馬車。
容墨牽著駱青瑤，神色泰然。
登上馬車，他將她抱過來，手臂的力道收緊，牢牢將她圈在懷中，含笑打趣。“此等盛事，為何青瑤不開心。”
老國師這般安排，還真是煞費苦心。
“你也不開心。”駱青瑤伸手撩開簾子，看到百姓麻木不仁的麵容，唇角止不住的向上揚起。“他心中隻有權欲，殊不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青瑤言之有理。”容墨眼底的笑意漸深。“那青瑤覺得，朕讓賢之後，誰來當這個君王合適。”
“容隱心地純良，可惜太過年幼，容霄和容旭如今一個遠在天邊，一個入了空門，怕是都不願意再回這牢籠了。”駱青瑤歎氣。“還是得選容隱。”
“既然如此，待平定衛國之亂，青瑤便當六弟的授業老師，教他如何做個好君王吧。”容墨低頭，著迷輕嗅她身上的味道。“屆時你我二人回去，做一對神仙眷侶。”
駱青瑤怔了下，臉頰又開始發燙，呆呆對上他深情繾綣的眸子。“你決定了？”
“不可麼。”容墨將她的反應收進眼底，星眸深處泛起點點炙熱。“朕這夫君當的甚是憋屈。”
駱青瑤臉色爆紅，又羞又惱的掐他。
就不能說個好聽點的理由麼……
容墨忍著疼，喉嚨裏溢出串串愉悅的淺笑。“青瑤可是不願意了，嗯？”
誰不願意了，她巴不得他同意跟自己回去。駱青瑤氣哼哼的又掐了一會，這才鬆開手繼續撩開簾子往外看。
方才他們停留的位置距離西門不遠，也就是說，在濃霧中那會，他們隻要再堅持一會就能找到西門了。
放下簾子，她垂眸望向容墨手腕的那顆佛珠，遲疑了下再次要開中指將自己的血滴上去。“容墨，若你覺得心神不寧，便握住佛珠誦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棄你而去。”
容墨輕輕點了下頭，斂眉望向車外。
從西門到皇宮，如此長的一段距離，那些百姓的表情竟然沒有絲毫波動，木偶一般。
老國師想要十六國，想要稱霸三界，在他眼中百姓不過螻蟻，能活著已經是最大的恩賜。
空有野心而無懷天下之心，即便他通天徹地，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終成就不了他的大業。
無心者，天亦不容。
沉默著進了皇宮，文武百官均等在金殿前，翹首以盼。
容墨待內侍撩開簾子，淡定的牽著駱青瑤的手下去，唇邊浮起打趣的笑容。“青瑤想不想要後位。”
“不要。”駱青瑤好笑的衝他眨了眨眼，神色自若的任由他牽著，一步一步從文武百官麵前走過。
老國師十幾年的國師不是白當的，皇宮的樣貌沒有絲毫偏差，就是等待十五國君王朝拜的儀仗都十分到位。
就是不知，他弄出這麼大的陣仗，累不累。
正想著，柳丞相忽然出列，臉上浮著薄怒生生攔住他二人的去路。“陛下此舉不妥，國師大人身為臣子，怎可和陛下平起平坐。”
“朕樂意。”容墨沉下臉，不怒自威。“丞相大人請讓開。”
柳丞相咬牙退下，其餘眾臣議論紛紛，不住打量駱青瑤。
若非心中清楚的知道，這隻是幻境，駱青瑤差點就當真了。
一個個的，戲還不少。
走上高高的台階，金殿的大門就在眼前，兩人卻止步不前。百官甚是著急，不停奏請容墨入殿，人人眼中都流露出逼迫之意。
“青瑤覺得可進麼？”容墨環顧一圈，緊了緊手上的力道，揚唇輕笑。“朕不想進。”
駱青瑤回頭瞟了眼，刻意忽略殿內縈繞的黑氣，笑吟吟搖頭。“那就不進，又不是什麼好地。”
“也是。”容墨笑著答了一句，偏頭望向站在身側的慕公公。“搬椅子來。”
慕公公揮了下拂塵，恭敬領命退下。
不多時，內侍和宮女搬出兩張椅子擺到他二人身後。
容墨牽著駱青瑤的手坐下，抬眸望向台階下的文武百官。“宣各國君王入殿覲見。”
慕公公上前，再次揮了下拂塵，朗聲道：“宣各國君王入殿覲見。”
禮樂響起，各國的君王陸續從踏入金殿的宮門，遠遠望去，人數還不少。
駱青瑤撚著佛珠，有些無聊的打起哈欠。“容墨，我有些困了。”
“朕也好困，可我們不能睡。”容墨傾身過去，低頭湊到她耳畔，嗓音壓的很低。“青瑤難道不想帶朕回去，嗯？”
他天下都不要了，她竟猶豫。
駱青瑤感應到他的心思，一個激靈，頓時精神百倍的坐直起來。“誰說我不想。”
容墨唇邊的笑意漸濃，情不自禁的低頭輕吻她的唇角。“老國師的最後一搏，你我二人當配合好。”
駱青瑤錯愕，隻一瞬唇邊便揚起甜笑。“你這麼壞真的好麼。”
容墨但笑不語，自然而然的將她攬過來，渾然不顧底下的竊竊私語。
不過是幻境，老國師竟然能弄的這麼逼真，看來他們真不能掉以輕心。
第一個上前問安的，是司徒謹，第二個是楚天逸。
駱青瑤眨了眨眼，好笑的曲起胳膊撞了下容墨。“我記得南蜀的太子都未冊立，這三皇子竟然成一國之君了。”
“或許南蜀的新帝真是他。”容墨擰眉，直覺這事有古怪。
接下來，是燕國和酈國的君王，這四國與大順交界，相互之間時有戰事，然而新帝不是太子，便是國中能力出眾的皇子。
至於其餘的十一國，情況跟四國基本一致，來的幾乎都是新帝。
駱青瑤也看糊塗了，景煥給過她十五國的皇室資料，這些人在他們沒入幻境之前，要麼是太子，要麼還在爭太子之位，為何忽然之間都登基為帝。
難道老國師的最後一搏，是準備憋大招？
心念方動，司徒謹忽然開口，一臉嘲諷的表情。“此前曾有傳言，得縛妖索者得天下，如今再看果真不假。”
他說這話時，雙眸眯起，死死的盯著從駱青瑤左手手腕上垂下的半截佛珠。
“是不假。”容墨淡然接話，看他的眼神卻充滿了警告。“司徒謹，衛國已破，你可是不服。”
“臣不服！”司徒謹話落，旋即拔劍相向。
容墨袖袍一揮，輕描淡寫的將他震飛出去。“可還有人不服。”
“臣等……服。”各國君王垂首施禮，一個個麵露不悅。
駱青瑤定定觀察片刻，心中隱約猜到這些人為何會登基為帝，遂拉了下容墨的袖子，小聲道：“他要給你看的，是大順滅了其餘十五國，而不是友好邦交。”
方才他故意說出那番話，司徒謹沒有反駁，也就是說這些人的國家真的已經不複存在，他們在容墨麵前，是罪臣的身份。
“朕知曉。”容墨看著跪了一地的君王，並未覺得暢快，反而格外的不舒服。
踏平十五國呈現在幻境中，不痛不癢，若真的那般做，不知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他從小養在佛門，雖不如駱青瑤那般慈悲，終究不忍。
父皇要他當個好君王，他一直在為此努力，所求也不過是讓大順的百姓安穩度日。
“容墨……”駱青瑤感應到他的心思，抿了抿唇，小聲道：“若我告訴你，十六國最終還是被統一，你會不會覺得此事你亦可做。”
“不會。”容墨的回答無比堅定。“就算十六國最後會統一，也不是這個時間，不是我。”
駱青瑤吐出口氣，唇角不由的向上揚起。“確實不在這個時間，也不是你，而是百年之後。”
她的曆史不好，不過剛才恰好聽到十五國當中，有幾個出現在曆史上的國家名字。
這個時期小國眾多，十六國不過是當中部分。
容墨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青瑤無需擔心我，隻不過你我的對話，他聽到了。”
“聽到了更好，破了西門我們便能離開這幻境。”駱青瑤嫣然一笑。“今日還沒過，你可要想好，送什麼禮物給我。”
“青瑤想要什麼。”容墨餘光掃了一眼底下，不斷圍攏過拉的百官和禦林軍，無奈的語氣。“為夫想不出來。”
“那便等破陣出去，我再告訴你。”駱青瑤握著他的手，閃身避開從背後射來的冷箭，巧笑嫣然的飛上金殿的屋頂。“遇魔見魔，可惜這些是他的心魔，而不是我們的。”
“你高興的太早了。”容墨取下腰間的軟劍，示意她往下看。
駱青瑤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去，嘴角莫名抽了抽，暗暗捏緊了佛珠。“我這次一定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