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你都做了些什麼

霍拆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第一次看見陸溏深的時候。

其實那個時候霍拆的年紀太小了,能夠記住的事情寥寥無幾,但是陸溏深淡漠冰涼的目光卻讓她一記經年,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天發生了那麼多的事,見過了那麼多的人,唯獨卻對這個人、這雙眼睛那麼的熟悉。

之前她以為那可能是命中注定的情纏,但是現在想來,應該是血緣上的羈絆。

霍拆從深沉的夢中醒來,滿頭滿身的冷汗,有天光從沒有拉嚴實的窗簾後透了出來,應該已經是黃昏了,外麵應該是霞光滿天,但是這間空蕩蕩的屋子裏卻是陰沉沉的沒有一點生機。

霍拆伶仃的琵琶骨將蓋在她身上的薄被頂開了,她單手撐著床墊,垂頭咳嗽了幾聲,黑發遮住了她半張臉,所有的表情也就被掩蓋了起來。

她維持了這個姿勢許久,才慢慢的坐了起來,看著自己被包紮好的手腕。

似乎是失血太多導致昏迷了。

霍拆歎了口氣,下床拉開窗簾,外麵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樣,霞光滿天,天上色彩斑斕的火燒雲在緩慢移動,那是倫勃朗都調配不出來的絢麗顏色,分明是黃昏,卻充滿了早晨才擁有的生機勃勃。

霍拆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女傭人小心翼翼的看著霍拆,聲音也同樣的帶著謹慎:“小姐,您醒了?手還痛嗎?”

女傭人本來以為她會像之前那樣聲嘶力竭的大鬧一場,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霍拆非常的平靜,平靜到了一種可怕的地步,她甚至笑了一下:“還好……我餓了,有東西吃麼?”

女傭人愣了一下,趕緊道:“有的!請小姐稍等!”

說著就將餐車推了進來,在桌子上擺下一碟碟一碗碗的珍惜藥膳,霍拆在桌邊坐下,嚐了一口酸蘿卜老鴨湯,這湯非常的開胃,應該是怕她醒來不肯吃東西而特地準備的,鴨子熬得酥爛,酸蘿卜的酸恰到好處,加上一點粉絲,讓人食指大動,除此之外,還有山楂糕、酸棗糕等等,可謂是煞費苦心。

但是霍拆根本就沒有對進食這件事表現出任何的抗拒。

女傭人看著這位小姐仔細的吃了一頓飯,然後提出要去花園裏散散步,女傭人道:“小姐,陸先生吩咐了,如果您要出去的話,是要請示他的,屆時他會親自陪著您。”

在女傭人看來,霍拆就是陸溏深包養的一個小玩具罷了,有如此的待遇,不知道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霍拆笑了一下,那笑容裏卻帶著一種懨懨的、說不上來的意味:“這樣啊,那我不出去了,你去給我找本書看吧。”

“小姐您想看哪種類型的呢?”

霍拆想了想,半晌吐出幾個字:“安徒生童話。”

女傭人一驚——這東西她剛剛六歲的小兒子都不看了,這位看起來十幾歲的小姐還喜歡看這個?

大抵是有錢人的特殊情趣吧。

女傭人不敢多說什麼,收拾了餐盤杯碟就出去了。

霍拆坐在床邊看著太陽緩慢的下沉,窗外的風景不是她所熟悉的,應該是陸溏深新買的房子,而擁有她所有回憶的陸家已經被寧樂雙登堂入室了。

霍拆抬頭去看天花板,那天花板上忽然就映出了一直照顧自己到十六歲的鄧奶奶的臉。

霍拆到陸家的時候,鄧奶奶已經很老了,後來她聽人說,鄧奶奶是陸溏深的母親留下來的人,對陸溏深忠心耿耿,將他看成自己的親孫子。

霍拆剛剛被陸溏深牽著走進陸家的時候,鄧奶奶的態度很熱情,噓寒問暖無微不至,但是年紀尚小的霍拆還是敏銳的感覺到了鄧奶奶在慈祥和藹下的不喜歡。

鄧奶奶不喜歡她,從第一次見她開始。

但是鄧奶奶對她非常的好,不管是衣食還是住行,從未有過虧待,霍拆從剛開始的不理解到了後來的習慣。

時間真是個好東西,它似乎可以讓人忘記跟習慣很多的東西。就像是她習慣了鄧奶奶對她慈相溫和又總是帶著距離感的態度。

就像是她遺忘了鄧奶奶臨終前死死的抓著她的手,拚盡氣力說的那句話。

老人那時候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即將整具身體被釘入棺材板裏,有很多以前不能說的話也終於出口。

她說:“小堇啊……算奶奶求你,你離開陸家,離開阿深吧……好不好?”

霍拆不能理解:“為什麼?”

她一邊流眼淚一邊問為什麼的樣子約莫是太可憐,老人抬手擦去她的眼淚,輕輕的說:“小堇……你是阿深的劫數啊……你們在一起,沒有什麼好結果的。”

霍拆呆呆的看著老人即將吹燈拔蠟的衰老麵容,老人緩慢閉上眼,溘然長辭。

霍拆看著天花板,淡淡的想。

奶奶,你錯了,陸溏深是我的劫數才對啊。

若我紅塵顛倒三千年,也就在他回眸一眼中兵敗城頹,一敗塗地罷了。

……

陸溏深接到傭人的消息,愣了一下:“很安靜?”

女傭人低聲道:“是的先生,小姐今天一整天都很安靜,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睡覺,其餘時候就坐在窗戶邊上看童話書……”

陸溏深抿了下唇,也不知道是不是傭人的錯覺,總覺得這位陸先生比之自己半年前見他時要凶殘暴戾的多,她現在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了。

傭人離開,書房就隻剩下了陸溏深一個人。陪伴他的隻有一排書架,柔和的護眼燈光和滴滴答答的鍾聲。

陸溏深看著自己的手腕,動脈處還有被抽血留下的傷口,已經結疤,即將脫落,但是那種頻臨死亡的感覺卻還是如影隨形。

與死神麵對麵,他才知道自己並不畏懼死亡,他害怕的,隻是那無窮無盡的黑暗裏沒有一個叫做陸堇的人罷了。

陸溏深嘲諷的笑了一下,緊緊的捏著那個傷口,“陸溏深……你都做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