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昱麒老老實實把手背到背後,低著頭站在一個眾目睽睽的位置上,他拚命地把眼淚憋回去。雖然他很委屈,但他一點都不想在受了小胖子的欺負和老師的責難後,還要在一群鴉雀無聲地看熱鬧的冷漠集體前繼續表現出無能和軟弱。
他的雙手在背後互相狠狠地掐著,這時衍生出一種惡毒的想法,好想看整個教室馬上覆滅。
他第一次沒有聽老師講課,他滿腦子都是淋漓的畫麵,從老師和小胖子開始,全班每個人的形象都在他腦袋裏過了一遍,在他的幻想裏,這些人的下場會一個比一個慘。
坐在窗邊的小胖子此時得逞地笑著,那就讓玻璃碎掉吧,碎掉吧,紮死他!紮死他!
任昱麒越想越激動,並沒有留長指甲的手指末端抓破了掌心的皮肉。
就在他腦海裏的畫麵越來越清晰和連貫的時候,突然最靠前的窗戶玻璃叵啦一聲,一個扳手飛進來,準準砸到班主任身上。她正在寫板書,完全沒有防備,失去重心連帶刮著講桌人仰馬翻。
“抱歉!抱歉!我在那邊敲東西,沒抓好脫手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們沒受傷吧?”老校工的臉出現在窗外,驚慌失措。
他們低年級教室在一樓,因為有坡度,兩間教室的窗戶落在地麵上。坐在靠窗第一排的小胖子受災最重,飛濺的碎玻璃掉了一桌子,劃傷了他的小胖手和一側胳膊。
小胖子竄了起來,尖叫道:“我要叫我爸爸來收拾你!”
喊完這句他就從教室跑出去了,往高年級教室去找他哥哥。
教室裏唏噓一片,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從任昱麒身上挪開的時候,他悄悄地抬起了頭。
他腦子又開始想,經常跟小胖子一起為難他的後排男生,如果也一起受傷才好呢。那男孩正拿著一把小刀削鉛筆,任昱麒死死盯著他的動作,削到手最好,快點削到手吧,削到手呀,削!削!削!
於是靠窗第二排的男孩突然大叫一聲,小刀前端紮進了他的手指,左手中指前端劈開了一公分長的口子,創口比較深,血流如注。
那孩子看著自己的手指呆住了,很快就大哭起來。
班裏完全亂了。
老師和講桌一起翻下講台,摔得一點都不輕,手臂似乎摔折了。小胖子哭叫著拉著他哥哥大小胖從樓上跑下來,張牙舞爪地指著案發現場。削了自己一塊肉的男孩坐在座位上,嚎啕大哭。有的人下座位了,有的人在大呼小叫,吵得其他班幾乎無法正常上課,周圍班裏的老師都跑來維持秩序,越管越亂。最後是在年級主任的淫威之下,場麵才得到控製。
任昱麒一直靜靜地站在門後的角落裏,在一個跟別人完全不同的視角上,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他發現,自己似乎有詛咒的能力。
他開始給同學們記起了“紅黑賬”,傷害過他的人就記一分,溫暖過他的人就減一分,等分值累積到一定數額,他要讓那個人好看。
終究他的記分冊沒記錄多久就成為了一灘灰燼。
在班主任和小胖子受傷的事件中,老校工最終被迫辭職。
小胖子的爸爸大胖子帶著他媽媽大團子來學校了,差點一腳踢翻校長的桌子,大胖子不停地嚷嚷,你們不給個說法我就把學校拆了,我兒子可是在你們學校裏受的傷!別覺得我不敢告你們我告訴你,我有一個同學可是……
大團子直接往茶幾上一坐,說,不處理那個害我兒子手上的人,我就天天來這兒耗著,反正我不嫌丟人,就看你們校方嫌不嫌丟人!最後再補一句,我可有個姐妹在報社工作呢,自己掂量吧!
還有小胖子和大小胖在旁邊添油加醋,場麵也是過於油膩。
校長無奈,這種身份的父母他見多了,多數還是是圓滑處事,也有的充滿淫威,這家人是絕對的過度膨脹。
老校工在一邊很為難,在胖家越罵越難聽的時候,他垂著頭說,校長,我還是辭職吧。
校長挽留也沒留住,這位老校工在學校裏幹了幾十年,一直打理得妥妥帖帖,工作認真,人也很好,大家都尊重他,校長舍不得他走。
胖家見校長還要留人,簡直要動手了,所有體育老師都在門口備戰,就怕這家子發起瘋來連自己都打!
我年紀這麼大,算啦,回家抱孫子吧。老校工低聲笑著,老朋友,不陪你啦。
你不在我可不習慣。校長也笑了笑,你真要走也要回來看看我們。
我又不搬家呀。
今晚去你家喝兩杯?
好啊,我給你做你最喜歡的下酒菜。
在胖家的叫囂聲中,他倆倒是挺夕陽紅的。
後來就沒人繼續在校園裏看到老校工的身影。
而班主任請了一天假,在脖子上吊了一個月胳膊,不久又可以揮舞著掃帚打人了,依舊帶著一腳把學生踢出教室在外麵過道滑行至少五米的偉力。小胖子和後排的男生不過受了點皮肉之苦,很快就連塊疤都沒留下。
這些人很快就會忘了這種無關痛癢的事。
但是老校工是真的離開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年幼的任昱麒被這件事困惑了很久,他自己想不明白,之前那麼做,或許是不對的。
小胖子和其他幾個頑劣的同學還是一如既往地沒事了就喜歡搞他一下,嘲笑他、挖苦他,甚至變本加厲藏他的課本,撕他的習題冊。班主任仍然非常把數學成績更好的同學當回事,比如小胖子,明知錯的是小胖子,卻為了維護她認為更有價值的同學,反把責怪和懲罰降在任昱麒身上。
他希望變更的似乎很快就恢複了原狀,而他不希望改變的卻再沒機會挽回。
他是很喜歡也很感激那位老校工的,小胖子搶過他的書包,他滿校園追也沒奪回來。老校工一把抓住從自己身邊跑過的小胖子,教訓了幾句,把書包還給了任昱麒。
往後,他見到老校工會打招呼,老校工也會問他境況好不好。
但現在慈祥的老人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校園裏關懷他了。
果然那麼做是不對的。
依靠那種奇怪現象而實現的事,不過隻是暫時的。
除了自己,誰都指望不上。
他在樓下燒了記分冊,上麵有幾個人其實已經可以被他詛咒一次了。
後來,直到他進入一中的校長招生名單,他才知道自己其實沒有所謂“詛咒”的能力。他隻是可以在強烈的意願下預知到未來10秒之內會發生的壞事而已。
到下一個學期,他終於換了座位,新同桌是女孩,大大咧咧,傻乎乎的什麼都不知道,對誰都願意掏心掏肺。以前那幾個經常跟小胖子合起手來捉弄他的同學,座位也打散了,於是他們又結成幾個新的小團體,開始針對其他同學。
小胖子的同桌成了一個更胖的巨型小胖子,兩個胖子沒事幹就掐掐架,小胖子總是敵不過巨型小胖子,於是消停了很長時間沒找其他同學的麻煩。再後來雙胖前排坐了個又矮又瘦還戴著大眼鏡的女孩,兩個人又轉移興趣開始折騰別人姑娘,天天拿著手工課的小剪刀剪她的辮子。
任昱麒終於脫離了,還是有其他同學不斷地繼續成為目標。
不變的事情還是照舊,任昱麒小小年紀就被教會了一些道理。
大概是五年級那年,小胖子的爸爸因為違反了紀律,不但被雙開還被徹查,知道自己要完蛋了,驚懼之中在自家一套閑置的房子裏割腕又喝農藥,失蹤多天後因為屍身腐敗散發惡氣發被鄰居發現,據說場麵又油膩又慘烈。
小胖子的媽媽也時不時被叫走問幾句,精神狀態差到極限,也有過跟著丈夫走的想法,更擔心兩個未成年的孩子終究苟延殘喘。
胖家風雨飄搖。
小胖子再也神氣不起來了,漸漸的不再見他活躍的身影。到中學的時候,胖家出現經濟危機,一直混日子沒什麼真本事的大團子終於在工作上犯錯,很快就被開掉了,因為有名在外,其他單位都不用她,她做起了辛苦又收入微薄的夥計。大團子慢慢瘦了下去,看起來總是很憔悴。
中學後,一度把其他孩子的臉用鞋底子踩的小胖子也經曆起相反的角色,他的成績已經落到了中下,留著慫不拉幾的發型,戴著厚厚的眼鏡,勾著腦袋走路,盡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偏偏有幾個混社會的同學看他那張臉不太順眼,天天問他要保護費,收到了就讓他跟班提鞋,收不到就拉到任意角落拳打腳踢,邊揍邊說胖子的肚皮打著就是帶感。
沒人幫他,也從來不會有誰同情他。大家都在冷漠地旁觀,一如當年明哲保身地看著任昱麒受著同學的欺負和老師的責難,大家鴉雀無聲。
就連他哥哥大小胖偶爾看到有人在欺負自己的弟弟,都偏過頭假裝根本沒看見。旁邊的同學有時過意不去,會提醒他,那邊你弟誒。
“朋友,那是他的朋友啦……那幾個孩子感情很好的,他們天天都在一起!”
大小胖說著謊,他分明知道小胖子衣服掩蓋的地方經常遍布瘀傷。
胖家早就不是從前了,老天讓他們膨脹了幾年,於是脹著脹著就爆掉了。
老同學問任昱麒:“覺得大快人心麼?”
“自有天收。”他淡淡地回應。
“不愧是任哥,就是有境界!”
於是他的朋友們屁顛屁顛跟上來,繼續吐槽幾句小學時候的小胖子,那家夥那時候真是得瑟,他爹那會兒也不就是個科長麼,也沒多了不起啊,現在你看那誰誰他老子,調出去以後都當局長了,人家老低調了……
這時的任昱麒是令人羨慕的好學生,成績好、運動好,顏值也在中上,他爸爸的生意已經形成了規模,是本地小有名氣的民營老板。
他在不斷變得越來越優秀,剛轉學時的形象已經在所有人腦中淡化的幾乎無跡可尋。
像這樣的人,還需要繼續繼續那麼拚麼?
就像鄭星之前發現他帶著課本和習題出差,而自己睡得死去活來的時候,為他守規守矩早早爬起來自習感到驚詫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