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清醒之後

夏微予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宿舍裏,直挺挺地趴在尤徹硬邦邦的床板上。

不知道保持這個姿勢多久了,他覺得身上到處都發酸,身後的疼痛像一條線掛進腦袋深處,牽得他頭也跟著疼。他雙手撐在床板上,想移動身體換一個舒服一點的姿勢,但稍微一動就牽扯到成片傷口,灼燒和撕裂的感覺更重了,他咬著牙低低哼了一聲,又趴了下去。

“哎,還真的在今天醒過來了。”腳下的位置傳來尤徹的聲音,接著一張臉立刻出現在他麵前,摸摸他的額頭,又說,“熱也退了,不是壞現象。不過這兩天你最好別亂動,還是老老實實臥這兒吧。”

“今天……”夏微予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意識了多長時間,一開口嗓音暗啞,他輕輕咳了幾下,還是覺得嗓子裏渾濁的難受,昏睡的時間應該不會短。

“今天星期天,都過去四天了,一直不見醒,我都怕你死透了。”尤徹拿著杯子,在裏麵插了一根吸管,放在他嘴邊,“我的床你睡得慣不,比起你的好像還蠻硬的,不過硬不硬也就這樣了,這段時間先跟你換。”

“我……”

“你都休克了你知道麼,嚇死人了!我看到你的時候就跟已經死了沒什麼兩樣。”尤徹起身,不知道拿什麼東西去了,發出叮叮哐哐的聲音,“那個韓咲真是瘋了,居然連秋雁姐都動手,我看他真是條瘋狗!”

“她……”

“她沒事,你別操心了。”尤徹的聲音又靠近過來了,“霍添說你真是太牛逼了,還一聲都沒哼啊,我一直以為你捱不過兩下就叫救命了。”

“你……”

“來,吃點東西,老杜親自下廚做的,真是給麵子呢。”尤徹提著一個保溫桶,端著凳子坐到床前,舀了半勺伸過去,“這麼久沒吃沒喝,餓扁了吧?”

“你能不能讓我說句話。”夏微予氣息很弱,尤徹把勺放到他嘴邊,他皺著眉躲了一下,這個動作又扯到傷口,又輕哼了一聲。

“想問什麼,快問,問完吃飯。”

“想問的你剛才都說了。”

“那就吃飯。”

尤徹又把勺放到他嘴邊,他緊閉著嘴表示拒絕,這次不敢亂動了,身後成片的強烈痛覺幾乎要命。頭疼更要命,眨一下眼都跟著疼,呼吸重一點也要疼,疼得犯惡心,別說吃了,隻想吐。好似韓咲敲壞的是他腦袋,不是其他地方,連稍微動一下更猛烈的感覺幾乎要讓他繼續暈過去。

“你怎麼回事啊!氣死我了,這麼難伺候!”如果不是看在確實太慘的份上,尤徹真想把保溫桶扣在他頭上,危言悚聽地嚇唬道,“不先吃東西哪有力氣恢複啊!時間長了你的消化係統也會出問題,知道不,等你胃裏都是胃酸,就燒個大洞出來,然後腸子都黏在一起,全部壞死!”

夏微予實在頭疼得厲害,完全沒有胃口,隻好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裝可憐沒用!立刻,馬上,把嘴張開!”

“你讓我再睡會兒吧……”

“說啥都沒用!先給我吃吃吃!”

腳下的桌子方向響起了另一個人的動靜,椅子移動了一下,接下來聽到了王誌淩的聲音:“你讓他休息吧,別勉強了。”

“師……”

“嗐,老兄一直都在這兒,剛才沒說話而已。”尤徹繼續搶先說,“我寫的字連自己都看不懂,他來幫你抄這幾天的筆記,你這次落下課也得一大堆。”

“好了阿徹,你別把他搞得那麼心情沉重嘛。”王誌淩走過來,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讓你受委屈了,怪我跟秋雁,我們沒把事情處理好。”

“沒有的事啦……”夏微予把臉埋進枕頭裏,聲音蒙蒙的。

“好好休息吧。你乖一點,要配合配合尤徹,照顧人很辛苦的。”王誌淩理了理夏微予的頭發,笑著說。

尤徹在旁邊看一驚一乍,老兄那詭異的表情是怎麼回事,怎麼看到了寵溺的意味,外麵那些傳言難道是真的,夏微予肯定是他跟魏秋雁的私生子,這太可怕了,實在太可怕了!

夏微予扭頭愣愣地看著坐在自己旁邊的人,沒有血色的臉上突然湧上濃重的紅色,並且一直紅遍全身,他又窘迫地把臉埋進了枕頭裏,隻露出後腦和一對耳尖。

“沒想到這孩子還挺可愛啊。”王誌淩繼續揉著他的頭頂,“我還怕你受不了,不過現在還挺有精神的,稍微能放心一點了。”

夏微予在枕頭裏沉悶地嗯了一聲,肩部輕輕地顫抖。

“喂喂老兄……”

尤徹在旁邊尷尬地笑著,覺得從王誌淩開口,這屋子裏的畫風就突變了,這根本不是正常的打開方式吧,臉都快嚇歪了!

“好了我先回去,不吵你休息。”王誌淩站起來,又摸了摸夏微予的腦袋,“這段時間什麼都不要多想,秋雁會處理好的,我明天再來看你。”

夏微予的臉還是埋在枕頭裏,眼淚又湧出來了,形容不清是什麼感受,委屈、感動、恥辱……到底是什麼呢,應該都是吧。

尤徹在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跟祥林嫂似的講著他死挺的這幾天裏的事。他在混著一半髒話的敘述裏得知,他獲準休息3周,很快會安排學霸過來給他補課,停職後的工作被蔣蔭萍安排給了任昱麒,戚偉超春風得意,韓咲卻有點兒一蹶不振,很多人都打著探視的名義來看熱鬧,尤徹一腳踹飛一個之後再沒人敢在這個門口瞎晃悠,食堂的老杜接到羅林的指示每天給他準備病號餐,而他老娘在周末已經給他打了不下十個電話,當然尤徹一直盡心盡力地糊弄他老娘,沒給發現蛛絲馬跡。

“我給她回個電話。”夏微予轉過臉,朝尤徹伸出一隻手。

“我了個擦你哭了?老兄兩句話你就這樣了,為什麼對我的時候就那麼強硬,從來軟不下來呢?”尤徹看著他發紅的眼眶,“還是別給她打了,我跟她說你這周很忙。你現在這隨時斷氣的樣子,她一聽就能發現肯定有狀況!”

“嗯,她要是再打來,還是你接吧。”

夏微予拉過身上的被子蓋住腦袋,繼續閉上眼睛,聽著尤徹像複讀機一樣喊他先吃飯,在聒噪的聲音中繼續昏昏沉沉睡過去。

韓咲站在辦公室套間的大廳裏,裹緊身上的外套,透過落地窗上巨大的破洞看著外麵轟轟巨響的大雨。

他臉色跟天空一樣陰沉,嘴裏叼著一根就快燃燒完的香煙。

他原先沒有吸煙的習慣,在最叛逆的年紀裏學了幾次也沒學會,總是嗆得半死。到了這個校區,也沒什麼解悶的去處,每次他心情不好都會嘬兩口,竟然不知不覺就學會了,眼圈越噴越熟練。

一陣風從窗戶的破洞裏吹進來,他渾身一抖,又把外套裹得更緊一些。

快到六月了,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很多人都換上了夏季校服,在校園裏可以看到不少春色。這個校區不像市區裏的學校,也就這麼幾號鳥人,不太在意儀容儀表的問題,很多女生改了校服裙子,改的異常短,男生們為又到了可以斜眼偷看的季節而暗自開心。

夏天就是好啊,年輕女孩的一切在這個時候都是好看的,在所有人等著天氣越來越熱、可以穿的越來越少的時候,一夜之間天氣突變,早上天氣陰沉,刮起大風。大風放在市區不過就是單純的大風而已,放在這裏就是山風,那感覺絕對不是蓋的,體重基數小的人都快飛起來了。

快中午的時候飄起小雨,到了午飯時間就變成了傾盆而下的大雨。

在這裏雨傘幾乎是不頂用的,雨中混雜的強烈山風可以一瞬間折斷傘骨,這種時候隻能套上雨披,拉緊帽帶,換上雨靴,即使這樣還是難免濕淋淋的,整個人也會覺得全身都冷颼颼。

這個校區裏很少會有人關注天氣預報,所有人都被突變的天氣搞得措手不及。

不知道狂風暴雨破壞了哪裏,現在整個校區都停電了,聒噪的廣播聲也沒有了,難得如此安靜,隻有窗外唰唰的雨聲。韓咲在這裏站了很久,終於覺得狂躁的內心得到了一點寧靜。

這塊破損的玻璃也是這次的風雨造成的,樓頂的東西被吹了下來,砸裂了這扇窗戶,在山風的搖晃撕扯下,裂開的地方破了開一個大大的洞。現在這個洞呼呼地進著風,帶著泥腥味的雨珠,在他腳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他眯著眼睛想了想,挺像79級入學那天的氣溫,也是突如其來的大雨,把還穿著夏衣的人們凍得縮成一團,出門不到半分鍾就跑回去翻箱倒櫃地加衣服。那天的報名他沒參與,像今天一樣,他躲在這裏享受一個人的靜謐。

韓咲是喜靜的人。

但這段時間他的生活太不安靜了,自那件事以後。

他走到哪裏似乎都聽得到竊竊私語,到處都是審視他的目光,各種各樣。他馬上就要從這裏畢業了,之前一直表現的很安靜,甚至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即使他在紀律部這個重要部門的負責人位置上。

他知道自己現在備受爭議。

他也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從他誤傷魏秋雁的時候就在想這個問題。他覺得非常矛盾,一方麵為戚偉超難過,他替戚偉超不值,他打抱不平,另一方麵他腦中一直瘋狂湧現著兩個畫麵,魏秋雁像瘋了一樣,夏微予雙手緊緊抓著支架,從手指到整條手臂上血管誇張地暴起,還有他看著自己的那種眼神,憤怒、恐懼,還有哀怨。

好亂,完全亂了,心裏根本就靜不下來。

那件事也過去一周多了,熱浪才剛剛有消退的趨勢。

到此為止吧,如果這件事可以慢慢淡化、結束,這樣最好。

但是已經做出這種事,對與不對,又怎樣呢?他並沒有為發小出了這口惡氣而感到高興,他的擔憂比以前更多了,他沒為自己的處境想太多,隻是更擔心戚偉超了,這樣難道就會放下麼?

他歎了一聲,把煙屁股從破洞扔進雨幕裏。

就在他看著煙屁股帶著一縷餘煙消失的時候,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他有種強烈的視線感,猛地轉身,一個雨披滴著水扣著兜帽的人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後。他根本沒察覺這個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他完全沒聽到來者發出任何聲音。

還沒來得及看清兜帽下的臉,那人用棒球的球棒在他頭上重重擊打一下,他瞬間頭暈目眩,踩在被風帶進來的雨漬上,失去了平衡朝後倒下去,那人順勢用球棒在他肩上狠狠推了一下,他身後就是玻璃上那個足有兩米高的大洞。

在墜出窗外的時候他還是沒看到那人藏在兜帽下的臉,隻隱約看見了寬大雨披底部在風中翻動,赤裸小腿下同樣一雙赤裸的腳,難怪走到他身後都一點聲音沒發出來啊……

雖然沒看到臉,他已經猜到推他的人是誰了,並且渾身發寒,比瞬間被大雨完全浸濕還要寒冷。他滿心恐懼,甚至連一聲叫喊都沒發出來,朝樓底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