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他們過來,似乎跟之前有點不一樣。院子裏有不少人東張西望,也有奔走相告的,好像在找什麼的樣子。任昱麒眼睛最尖,一眼就看到了他們今天要找的人,張雅楠也跟一群中老年人混在一起,在找什麼的樣子。
“張雅楠,你們在幹什麼?”任昱麒湊過去,別別扭扭地開口。
“我姐姐……她不見了。”張雅楠臉上難得有了一點神情,也隻是一點點神情,還是淡的像什麼都沒發生。
“什麼時候的事?”尤徹問。
“早上起來就沒看到,她房間的門開著,人不在。”張雅楠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給他們看,“這是我姐姐。”
“都別傻愣著,快幫忙一起找找啊!”
尤徹拍了一下手,其他人就朝各處散去,任昱麒粘在張雅楠旁邊,提出跟她一起找。
陳青柏想了想昨天張雅楠說的那些話,突然有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他走了跟所有人都不一樣的路線,趕快往樓上跑。他到了頂樓,拉著懸梯兩步跨上房頂,他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坐在樓頂護欄的外麵,兩隻手抓著護欄扶手,一旦鬆開立刻就會掉到樓底下去。
他昨天就在想,張雅梅已經瀕臨崩潰,會不會選擇輕生呢?
果然一語成讖。
在他長大的那個住宅區裏,從來不乏這種人,每年都會有那麼一兩個人坐在樓頂上,晃悠著兩條腿。往往那時候就是那個破敗的小區最熱鬧的時候,警車鳴著警笛開進去,民警舉著大喇叭,對上麵的人不停喊話。幾乎整個小區的人都會聚在那棟樓下麵,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大聲勸說,有的幹著急,有的隻是漠然觀望。
在不少熱心人的幫助下,雖然總是不斷有人爬到樓頂上去,卻鮮有真的飄下來的。在陳青柏聽說的版本裏,隻有兩個人從那裏不顧他人的勸阻跳下去了。那是福利院裏苗苗的父母,為了給苗苗的奶奶治病,因為還不起債選擇跳樓。從此以後,那家房子被賣掉了,那家孩子和老人搬進了福利院。老奶奶在搬到福利院的半年後因病去世。
當時他還很小,對這件事完全沒有任何記憶,隻是聽鄰居形容極其慘烈,人都摔得沒型兒了。
就在他看到張雅梅的時候,樓下也有人突然發現了坐在危險邊緣的人。
樓下的聲音更嘈雜了,有很多人都在大喊“不要跳”和“回去”。
他悄悄從洞口爬上去,胳膊肘和膝蓋及地,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地朝張雅梅的方向爬過去。他覺得自己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清楚,這種事他從小看了好多次,有些人可能並沒有想著去死,有些人在樓頂坐久了本來想死又會不想死,他們還會自己下樓回家。往往其他人一參合,這些人的心情就不穩定了,有些原本不想死的也覺得不死就對不起觀眾了。
雖然底下激動的人群會讓一些人輕生的念頭更深,不過大部分時候也是樓下那些又喊又叫的人最終把他們勸了回去,如果還有人掛念,有的人就不想死了。他們又從樓上下去,繼續開始過起了一塵不變的日子。
此時的張雅梅心情明顯就突然激動了,一直不聲不響看著樓下那些東奔西走的人,她突然開始大聲地嘶叫,沒人聽得懂她在喊什麼,大概她也根本不想用任何語言來表述自己的心情。
底下的人也大喊起來,根本聽不清在喊什麼,混雜著女人的嘶叫,陳青柏跪在地上捂住耳朵,這聲音是在太可怕了,他覺得自己聽著頭疼。
“姐姐,你要是跳下來,這次就是你的錯。”張雅楠的聲音。
張雅梅終於停止了嘶叫,嗓音沙啞地說著人類的語言:“你不希望我跳下去麼,我害你這麼慘,阿陽也失蹤了,還害死了車上的乘客,你不希望我跳下去麼,你應該是最希望我趕快去死的吧?”
“你不能死,家裏還需要你。”張雅楠的聲音竟然還是一塵不變的平靜。
張雅梅大聲地哭著,突然鬆開了手。
底下的人都大喊起來,女人捂住了自己或身邊孩子的眼睛。
就在張雅梅身體向前傾的時候,一直躲在後麵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的陳青柏一下站起來,撲過去一把抓住了張雅梅的手腕。
自己的慣性加上張雅梅的重量,他重重地砸在護欄上,撞得頭暈眼花,一股熱流從額頭淌下來,那側的視野一片鮮紅。他來不及管自己的傷情,伸出另一隻手,兩隻手緊緊握住張雅梅的手腕。
張雅梅朝下一看,突然反應過來,蹬著腿哭喊救命。
“大姐,幹嗎鬆手啊!霍添!王浩哲!任昱麒!尼瑪的尤徹!快來幫我!”陳青柏仰天長嘯,他的臉和肩膀緊緊貼在護欄上,幾乎要從縫隙裏擠出去,他的膝蓋頂在水泥台子的楞上,牽引力幾乎要把他的膝蓋在那裏割開,他甩掉腳上的鞋子,弓著腳掌緊緊摳著地麵,減輕膝蓋上的壓力。
從人們發現張雅梅就坐在樓頂的時候,除了待在張雅楠身邊的任昱麒,另外三個人都陸續往樓上跑,在陳青柏朝他們發出求救的時候,霍添和王浩哲已經爬到了樓頂上,兩個人協力配合陳青柏,用盡全身力氣把張雅梅拖回樓頂的護欄之內。
張雅梅躺在地上大聲哭泣,很多人陸續趕上樓頂,三個倒在地上的救援人趕快爬起來給那些激動的家長鄰裏讓位置。
這次尤徹沒跟陳青柏抬杠,也礙於麵子就不表揚他。
另一邊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趙方的父母送兒子去醫院治腿,剛纏了繃帶打了繃板,就接到了對門打的電話:“喂那個……老趙啊,你,你和你媳婦在哪兒呢,你家的人都去哪兒了?你們快回來一趟吧,總之……回來看看你閨女。”
夫妻兩個帶著兒子往回趕,看到自家院子圍的都是人,夫妻兩個心裏不好的預感更深了。他們擠到裏麵,看到自家樓下拉了警戒線,有警車,也有120急救的車,通知他們趕快回家的對門正激動地跟警察說著什麼,警察邊聽邊在本子上做著記錄。周圍都是議論紛紛的聲音,“多好的一個孩子啊,那麼優秀”“唉,馬上就要高考了誒”“太可惜了,太可惜了”“現在的孩子怎麼回事啊,什麼事這麼想不開”……兩口子被這些聲音包圍著,感覺那就是一枚枚扔向他們的炸彈,此起彼伏地在耳邊發生著一次比一次嚴重的爆裂。
完蛋了。
趙方生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堪稱驚悚。
父母帶弟弟去醫院後,她用水果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她以為自己可以這樣靜靜地離開,但血流了一會兒就不流了,創麵也開始幹燥結痂。她反反複複割了好幾次,都是這樣,她還沒有來得及感到失血的寒冷,她意識清醒,看著一次次的傷口慢慢止血,她站了起來,走到床邊,爬上窗台,打開窗戶,伸出軀體跨出腳,然後朝下倒。
她房間裏到處都是血跡,床上、地上、窗台上留下的是她的路線,點點滴滴的痕跡,牆麵上留下了片片手印。
在她毫不猶豫地從自家六樓的窗台上跳下去的瞬間,氣流從她臉上劃過,她流著淚卻在笑。
靠別人實現願望,果然還是不行的吧……
謝謝這場夢開始的時候是幸福的。
在所有人眼中看來劍指清北浙複交的女學生,她在考試到來之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這件事跟張雅梅的事同時出現在報紙頭條,占據著最大的版麵,各霸一邊。
蔣蔭萍幾乎要跳到桌子上,指著五個垂頭喪氣的人破口大罵:“你們幾個怎麼搞的!居然讓人死了,死了!你們就不能學學人家陳青柏麼,看看人家是怎麼思考的!戚偉超全是你的錯,你為什麼要逼她,你說那些不負責任的話幹什麼,你把她逼死很有成就感嗎!夏微予你居然讓戚偉超這種傻逼單獨行動,要你這個組長是幹什麼的,你要為你的失誤負責!穆凱旋王立劉安靜你們三個都是吃屎的嗎,你們這組內部問題這麼大,為什麼沒人上報啊!”
戚偉超本來想趕在四個低年級的之前把趙方搞定,沒想到他弄巧成拙了,他沒想到那個趙方心理那麼脆弱,反正是比他想象中脆弱得多。他完全沒想到那個趙方會這麼做,他每次都對上她的一張臭臉,跟他說自己無可奉告,並叫他趕緊滾蛋,要不她還會把他連人帶車扔出去。這就是所謂的虛張聲勢吧。
他勾著頭,一般情況下他是會跟蔣蔭萍吵架的,這次他實在太沒理了,他沒想到自己會搞出這麼大亂子,他一句話都不敢為自己申辯。
夏微予咬著下唇,在蔣蔭萍罵到他的時候就點頭,一句話都沒說。
王立的頭快埋到肚臍眼上了,本來就是一枚豆芽菜,在蔣蔭萍的大罵中越來越萎。雖然自己也很鬱悶,他還一直拉著劉安靜的手,劉安靜從進門就在低聲哭泣,這會兒越哭越傷心。穆凱旋也是,被罵著罵著也淚汪汪起來,站在劉安靜旁邊兩個人一起稀裏嘩啦地掉眼淚。
“哭哭哭就知道哭!”蔣蔭萍罵到後麵也沒什麼話可罵了,狠狠摔門出去了。
其他人都在一邊乖乖地看著,一句話都不敢說。鄭星看劉安靜和穆凱旋哭得稀裏嘩啦,自己不知不覺也開始流眼淚,她想到了她聽到的那個聲音,一個女孩在卑微地乞求。
“已經這樣了,你別自責,她就撒氣罵你們幾句,別往心裏去,你們沒錯,都是戚偉超的錯!”尤徹摟著夏微予的肩膀,咬著牙在對方耳邊低聲說出這句話。
他一直對自己的那個小領導不太滿意,這會兒居然弄出了這麼一茬事,最不幸的是他親愛的朋友夏微予會因為這個人的胡來受到牽連,他覺得真是夠了。
說好了都是很簡單的小事件呢?
這段時間最先去4號小區的是張雅梅,接下來是向蓉蓉,最後是趙方。他們在所有事都發生後才梳理出整個連鎖順序,不過隻是馬後炮而已。
除了得出了這麼幾個沒價值的信息,這次出行一無所獲。還因為戚偉超的逼迫,導致某目標喪命。
這是一次沒有任何價值的出行,除了關鍵時刻陳青柏反應迅速,整個事件沒有任何一處可圈可點。
在回去的路上,也隻有陳青柏一個人興致勃勃地不停形容當時的情況究竟有多危急,其他人都麵色冷漠,還有一些人完全不知道這次出行的意義。戚偉超的臉色最難看,他捅了這麼大個婁子,還不知道回去會怎麼處置。夏微予快速地寫著檢討,在上車之前他收到了魏秋雁的信息,說他得在總結會上為自己的過失做檢討。尤徹氣呼呼地看著他奮筆疾書,尤徹對戚偉超本來就沒什麼好感,一天就愛裝腔作勢,不停地嘀咕錯的明明就是戚偉超,誰攤上他誰倒楣。
眾人下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會場開總結會,留守的人們已經提前收到了所有信息,魏秋雁很簡單地說了兩句,接下來由紀律部長韓咲上台,對陳青柏進行了嘉獎,還讓陳青柏上台當場發了獎勵。
嘉獎完就是批評,關於戚偉超的錯誤給予了一次警告,作為他的負責人,對夏微予給予嚴重警告,在校內管理上停職一個月,並要求當著全校做檢討。
蔣蔭萍第一個站起來,握著拳說:“這是戚偉超的問題,跟別人有什麼關係!就算夏微予失職,懲罰也不應該高於戚偉超吧,難道害死別人的人隨便警告一下就算沒事了麼!”
“沒錯!”尤徹也表示覺得很不公平,但他隻能小聲地咒罵,畢竟戚偉超還是秘書長,再怎麼都是他的小領導。
韓咲地掃了蔣蔭萍一眼,並不惱,淡淡地說:“對成員的管理失誤是很嚴重的過失,戚偉超不過隻是沒處理那種對象的經驗。明文規定,沒經驗的人是不完全責任的,他們的主要任務不是事件本身,是學習,而負責人沒有指引好成員,就要擔負成員失誤的責任。”
“別爭了,我服從這次安排。”
夏微予站在韓咲旁邊,檢討書已經被他揉成了團。他一直低著頭,這時抬起頭說了這麼一句,然後一臉沉鬱地直接離開會場。
魏秋雁礙於身份,幾次想開口,又終究什麼都沒說。這些事是紀律部的職責範圍,她也沒有隨便評價的立場。
散會後除了陳青柏,所有人都麵色沉重,不過很快就再也沒人談論這件事,大家都在避開駭人的傷痛。
如果不是隨後衍生出來的一些事,或許這次的事件很快就會被所有人忘記,包括死去的趙方,也會成為撕掉的一頁日曆罷了。
不過那也是後話了。
很快堵了心的也忘了傷痛,平時的日常又開始繼續無聊地進行著。直到有一天,夏微予照例查看市區跟這邊來回傳遞的信息,夾雜在一堆6月的日常經費申請文件中,有一份來自紀律部的處罰決定。
他一眼就看到了上麵的關鍵字,那是關於他管理過失的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