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老胡見他不說話,又點起一支煙,吧唧了幾口,繼續道:“唉,我知道有很多不公平,也是不講道理的事。我不想勸你,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是糟蹋人的,但是,很多事能怎麼辦啊?我也懂,你們這代人想法多。我更知道,這個時代真的很好,是有能力讓人實現理想的。但是很多事還是很無奈啊,你不抗爭、不改變,就隻能躲被窩裏難受。你去做了抗爭、改變,還是會有無數次躲被窩裏難受。人就是這樣,活下來是很艱難的,有時候不能看得太透,反抗和接受,同樣辛苦,你得自己衡量。”

當時的夏微予不知道所謂的“衡量”應該如何衡量,他已經陷入了怪圈,繞來繞去還在附近徘徊。

時至今日,他還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衡量。

其實一直以來,他都不敢確定一個尺度,生怕今後遇到差池,再也無法找到一個心安理得的藉口來安慰自己。

說白了不就是越來越膽小、越來越沒有魄力麼?

為什麼非要對舒盈瑩耿耿於懷呢?大概就是這樣吧,她一直以來都有大家正在逐漸偷偷遺失的東西,這對於他來說是難能可貴的。他很羨慕她。

所以說啊,這麼多年了,自己跟那些缺心少肺的人有多大區別?還不是同樣沒有一點兒進步啊。

接受真的很艱難,無論接受什麼。

“你不會再追上時間了,人也是回不到過去的。”“舒盈瑩”在旁邊說著,像是稀鬆平常,又像故意為之。

“我知道,就算能回去,未來還是會以其他方式不可如願。你隻是在攻擊我的意誌。”夏微予平靜地說。

“也不能這麼說吧,我隻想讓你認清現實罷了,其實你的人生就算這樣進行下去,姑且暫時沒有疾病、身體安康,也跟那個姓餘的糟老頭子沒有本質區別。你隻會在理想和現實中搖擺和徘徊,不斷經曆痛苦和彷徨,無法掙脫被人擺布和控製,不斷被重視的人忽視。或許健康的身體完全被摧毀,然後在疾病和苦難中悄悄地、默默地甚至偷偷地消失,這才是解脫呢。”“她”說的話很殘忍,表情卻帶著一絲興奮。

“那我的人生真是糟糕透了。以你之前所說,中老年人不肯死,因為牽掛太多。像我這樣的人,你覺得還有什麼牽掛嗎?我不過隻是個倒楣蛋罷了。”夏微予不知道自己是該哭該笑,這種被全盤否定的感覺真的太糟糕了,雖然“她”說的好像沒毛病,可他還是不想承認。

他突然想起了好幾年前,自己最風華正茂的年紀裏,也像“她”一樣殘忍地評述著別人的過往,以一種高高在上的憐憫和人文關懷。那時有隻水鬼失控了,暴戾又凶殘,還十分多變。

不過想想,如今自己被“她”這麼說,那當年的自己和現在的“她”又有多大區別?

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為“她”的那番話動怒,甚至沒有資格低沉。

何況“她”說的不就是事實麼。

還有什麼可負隅頑抗,放棄就是最輕鬆的選擇。

夏微予在一瞬間鬆懈了,甚至覺得回不回去也已經無所謂了。

“舒盈瑩”覺得有機可乘,突然擺出一副乖巧狀:“不如實現你一個小小的心願,既然你一直那麼好奇她的過去和選擇咯。”

“她”笑得比之前更加不懷好意。

安彥走在街上,舒盈瑩粘著他,前前後後地跑來跑去,像個孩子似的。

她在這個年紀的時候,確實還是個孩子,就算她20多歲的時候還是經常像個孩子。大概因為確實沒有幾件能看的衣服,周末出門竟然也穿著初中校服。

這就是夏微予還沒有參與過的,她的過去。

安彥一直往前走,從口袋裏掏出耳機,塞進耳朵之前忘了插進設備裏,就那樣打開歌曲邊“聽”邊走了。

這是她跟夏微予講過的,是安彥小窘事的其中一個,說安彥根本沒發現耳機裏其實沒聲音,一路上都在功放著歌曲,渾然不知。

她走在安彥身後,哈哈大笑。

安彥的口袋裏大聲播放著《夜曲》,不想他竟然也是喜歡當紅歌手的男孩子。夏微予一直覺得那個人有些生人勿近,又怎麼會喜歡流行歌曲?明明覺得這種人八成是喜歡小眾音樂的。

就像他長得瘦高,戴一副細框眼鏡,眼神頹靡又亢奮,一副傳統的文藝青年樣,就像隨時有一天會突然名聲大噪、榮歸故裏,跟羅彧那種傻乎乎、一臉天真的懵懂笨蛋中年人不一樣。

(事實卻總是相反的。)

而這個文藝青年看人的時候眼中總有些薄涼,即使正對別人笑著。

相較舒盈瑩的熱情和愛憎分明,安彥看似爽朗的笑裏永遠都有客氣和疏遠。

虛偽。

為什麼你這麼虛偽,她能喜歡你超過10年,還能以那麼赤誠的心崇拜你那麼長的時間?

安彥,我不懂,你對她為什麼有如此致命的吸引力?

“很可愛吧,她十幾歲的時候。”

“舒盈瑩”站在夏微予身後,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語氣裏全是譏誚,仿佛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

夏微予轉過頭,看“她”一臉笑,放在這張舒盈瑩模樣的臉上,莫名帶著無辜的純真。

但他知道,“她”臉上的美好神情都是假的。

“她為什麼對其他人細致入微,但忽略你的感受?你再看看自己身邊的人吧,即使你可能快掛掉了,還不隻有我關心。想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呀,其實,你這個人真的超煩,你不過隻會給別人帶來困擾罷了。”

夏微予笑了笑,什麼都沒說。

“哦?”“她”對他的反應感到有趣,“你現在不生他們的氣了,你這麼無所謂了?”

“是啊,無所謂了,我一定費那功夫想細枝末節的無聊問題嗎?你怎麼看我的,我真有那麼小心眼和玻璃心嗎?由此得知,你對我的掌控可能有很多盲區噢。”夏微予拍了拍“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