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說的你考慮了麼?”女孩問。
“我不太明白你這麼做到底想傳達什麼。”
他也在適才仔細地梳理著每一個細節。
第一次算得上與“她”扯上關係,應該是在8歲那年,第一次到爺爺家的時候,同堂親們首次見麵。他第一次聽到了可以形容為振聾發聵般的鍾聲,隻有他聽到了。重回過去世界作為一個見證者,那個穿牆而來的人隻是為了找退回到過去時空的、在那時而言作為“未來人”的他見麵,那鍾聲影響到年幼的他,那時的小家夥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第二次,已經是他在東籬校區之後了。新一屆學生會就職之時,下一屆學生迎新的前夜,他曾做過一個很奇怪的夢。夢到無數的人穿梭著,他遭到追逐,跌入深淵,於是從床上翻下去,掉在地上。他當時有個很奇怪的想法,如果所有人來到同一個夢中,相遇又匆匆離去呢?
下一次,學生會的任職測試之後,他在回學校的車上睡著了,夢中受到莫名的牽引,走到文化長廊,月亮上升,黑雲遊走,狂風呼嘯。文化長廊裏一片蕭索破敗,遍地垃圾,滿是灰塵,展品顯得迥異詭譎。長廊的盡頭,展廳之中,像隔著千年的時空,有人對他說,你來了。
再往後,在李君茹家軟和舒適的床上,夢見自己被追逐,以及又一次回到東籬校區的學生會辦公室,校園裏斷電了,隻剩疏散指示燈的幽幽熒光。在那個讓人不舒服的環境中,桌上的電話突然鈴聲大作,他又一次走進那條詭譎的、異常漫長的長廊。長廊的盡頭,展廳之內,“舒盈瑩”向他展示了立體影像……
最後一次,就是這一次。不知道是夢境,還是夢境套入了“她”的領域,或者通過夢境進入了“她”的領域,夏微予在這場漫長的夢境之中徘徊,再也沒有醒過來。
他似乎隱約感覺到了這之中相關聯的線索。
女孩似乎也知道他在想什麼:“我猜你也不是那麼遲鈍的人。”
“好賴你為什麼非要盯上我,我和其他人到底有什麼不同,讓你這麼耿耿於懷?”
“耿耿於懷?你的措辭為什麼總是這麼奇怪?”女孩依然皮笑肉不笑,“首先,我問你,你覺得你現在是‘什麼’?”
“如果沒猜錯的話,我現在是沒有實體的,實體應該還留在原先的世界裏。或許你也是,大概你一直都是,你也沒有實體。”
“可以,不算笨,還能溝通。”女孩點點頭,“沒有錯,你現在,停留在這裏的是‘意識’,你沒有實體,所以你不可能被別人感知。我也差不多,但我和你有區別。”
“你可以影響這些世界裏的人,而我不行,我隻能用眼睛看。”
女孩挑了挑半邊眉:“‘這些’?看來我不得不稱讚你了,你不是‘不算笨’,你還挺聰明的。”
“被你誇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在我麵前,你無需如此戒備,我告訴過你,我們很快就是一體了。”女孩繼續說著,“我就問你,你再想想,如果當時,我是說如果,你沒有紮你那個表哥,以後會有什麼不同,你想過麼?”
夏微予想了一會兒,才說:“你能不能不要總是用那件事舉例子。”
“我沒有別的意思,那明確的來問你好了,第一,如果你當時沒有那麼做,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會有什麼不同?第二,你為什麼會突然做出那麼出人意料的舉動,你覺得順理成章和正常麼?”
如果沒有紮表哥,那還能怎麼樣?繼續挨揍,在地上爬行,吃紙吃植物吃其他奇怪的東西?至於為什麼會那麼做,他就像對當時的感受完全沒有任何記憶,紮了就是紮了,不如說那更像一個無心之舉。
“你在東籬校區的時候,曾推人從樓上跌落。你多次接入我的代理係統,喬裝身份一次次進入內部,還打了我的代理,最終錐了他。雖然不知道你是通過什麼途徑得到貨的。你做這些事,順理成章麼?”女孩又露出了含義不明的笑,“你別奇怪,為我工作,我怎麼會不了解代理的動向?隻是相對於你的價值而言,損不損失那個人無足輕重。其實我知道你一次次連接代理,隻想同我本人見麵,不過,現在既然見到了,為什麼又這麼戒備呢?”
夏微予聳了聳肩,一臉毫無嫌疑的表情,就像跟他完全沒關係似的。
“話說回來,就之前第一個問題而言,你怎麼看,如果你當時沒有紮那個壞表哥呢?”
女孩打了個響指,他們瞬間越過幾年,到了夏微予的大學時期。
秋夜,20度左右的氣溫,最為適宜。校園裏比較安靜,圖書館和所有教室都亮著燈,運動場上球類運動發出砰砰聲響,還有女生們壓低聲音的嬉笑。有人繞著操場聊天散步,幽暗的林間小道偶爾有人經過,深處的長椅上人影綽綽。
廣播裏的音樂是《夜的鋼琴曲》,用途極為廣泛,耳熟能詳。晚間的播報員聲音較於白天更加低沉深情,播著當日新聞,聽起來卻像訴說秘密。
夏微予和女孩站在回住宿區的必經樞紐上,看到當年的自己和正牌舒盈瑩從不同方向相向而來。
當年的自己總是低著頭走路,還背著一個什麼場合都能用的萬能雙肩包,很蔫很頹,衣服經常是皺的,鞋也經常忘記擦,不愛說話、不愛理人,滿臉被人欠了幾千萬的陰鬱表情。而那時的舒盈瑩穿著並不適合她的、長長的森係連身裙,跟江俊傑和他女朋友走在一起,還非常尷尬地走在人家小情侶之間,宛若一個巨大的電燈泡。
之後低著頭的夏微予和他們擦肩而過,路人一般。
夏微予看著大學時的自己越走越遠,皺了皺眉,寒來暑往多少年,以前他們一直在一個學校,卻有那麼那麼久都未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