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並沒有太大作用,到霍添上大學的時候,已經隻有小部分小飯店旅店在訂購了,做各單位的文件用紙、稿紙要經常派人持續溝通。最穩定的大概隻剩當地學生的作業本以及送去報社的紙張了,不過現在訂報紙的還有多少人呢。
紙廠效益急轉直下,以前職工還拿過高工資,現在差點兒一夜變成低保戶。廠裏雖不至於倒閉,也再沒有擦不破時期的風光了。
大家都很無奈,明明衛生紙的質量和大品牌相差無幾,作業本的紙張環保又細膩順滑,打印紙的防靜電處理足夠優越,可是再怎麼努力也比不過大品牌在消費者心中的地位。
前兩年一直在想盡辦法被大品牌合並,眼瞅著這事兒有了起色,爺爺和爸爸年紀大了,覺得自己該退出舞台了,霍添從小聰明,就指望他帶著那些工人再次致富。
“我們家好歹是這裏的大戶,你最後都得接家裏的生意!”霍母嚴肅地說,明顯看到了怒色。
這些年要不是她早做決策,做過房地產之類的投資、搞到一些農貿市場的管理權,或許工廠就要麵臨巨大規模的裁員了。雖然這麼說,她投的房地產業近幾年的盈利也大幅縮水,住房在好幾年前就流傳接近飽和,甚至有些建築中途一停工就不會再開工了。有些房產老板看到眼下困難,放棄了這裏,去了其他城市。紙廠隻能勉強給工人發工資,偶爾還得靠農貿市場接濟。
霍母辭退了服務自家的幾位保姆,隻剩下鍾點工,家裏忙不過來了才會請。這些霍添其實也看在眼裏,他家以前有好幾輛車,現在也轉的隻剩兩輛了。
霍添如果放棄家業,他媽媽苦苦經營的努力全將付之東流。
“什麼大戶,你們對外說是世代經營,其實祖業不是早就荒廢了嗎?這次起家是爺爺開頭,也是因為荒了的那片地上長滿了葦子,這難道不是就地取材?其實就是暴發戶罷了,和那些人有多大區別?”
這是所有人看在眼裏也無能為力的事實,在他的否定中刺痛了每一個人。
之前總被嘲笑是暴發戶的任昱麒爸爸,差就差在暴發晚了,以及毫無掩飾的粗糙形象和粗俗言行。
恕我直言,你們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暴發戶。
這個話題無法繼續進行下去。
當晚,霍母敲敲霍添房間的門,端著一杯溫熱的牛奶進來了。
霍添坐在桌前,玩著手機,把能打開的軟件全開了一遍,愈發無趣。母親進來了,他也懶得抬頭。
霍母搬了凳子坐在他旁邊,他才收起手機,看著牛奶說:“喝了這個肚子裏容易發脹,更睡不好。”
霍母沒有生氣,說:“你自己在外麵很辛苦,不會照顧自己。本身你的胃就不太好,現在得好好養養,牛奶能中和一下有刺激的東西,免得以後不舒服。”
原來母親什麼都知道。
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也一直以為那段時間以來,家裏對自己的事一無所知。他也完全沒發現母親知道了自己睡前不小酌幾口就無法入睡的事情。
霍添不說話,雖然母親剛才語氣很溫柔,聽起來似乎也很開明。可是如果她真的開明,就應該尊重自己選擇的發展道路。從小學的時候,當地的企業家們經常坐在一起,其中資曆最淺、出身最差、樣貌最醜、嘴巴最滑的就是任昱麒的父親,是大家的嘲笑對象。好在任家主從來不惱,還常配合著自嘲。霍添覺得那是個醜角,小時候也經常坐在爸爸腿上,跟著那群油膩的中年人一起大笑。就是這麼一個在幼年霍添看起來很沒形象也很沒尊嚴的人,母親卻總是極力要求自己和他的兒子做朋友,就是那個任昱麒。不但讓自己和任昱麒做朋友,還成天做對比,說任昱麒這也好那也強的。霍添自然不要和任昱麒做朋友,甚至到高中大家都在東籬校區的時候,他依然對任昱麒充滿戒備和質疑,還經常和同學說任父的種種醜事。後來,霍添在高考後沒有學自己喜歡的專業,母親一定要幹涉他的大學生活,他做了最後爭取,也僅僅隻是去了遠離自己家的地方而已。再後來跟成娜娜在一起,要不是母親極力反對,他們也不至於私奔,到處躲藏,更不至於弄出學業荒廢、身體也大不如前的問題。
胃變得更不好、睡眠出現問題,還不都是因為當初生活條件不好,還憂慮太深、思慮過度。
為什麼自己在母親麵前的時候,想做一個決定會這麼難。
家對於霍添來說,更像一個牢籠。
霍母也不再極力勸說他繼承家業,反倒從他一直以來最糾結最想不通、也最為憤恨的事情說起。
她誠懇地道來原委:“孩子,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們想一直在一起,但是,以後無論是結婚與否、婚前婚後,都會有來自他人的很多質疑和麻煩。無論是親戚,你們的朋友、同學、同事,以及與之相關的一切,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影響你們的選擇。想免了別人的麻煩是不可能的,當年媽媽受了多少質疑離開村莊、受高等教育,又是如何走向社會以及遇見你爸爸?媽媽經曆了多少,不想你也受這種苦。但是有什麼辦法呢,首先是自己不能互相有那麼多麻煩呀,不然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下去,或者雙方都無堅可摧,至少也要一方能夠承擔一切。而你和那個姑娘,連一點點考驗都經受不起,以後該怎麼攜手走下去?隻靠空口無憑的許諾、還是吃吃喝喝的表麵歡樂?連媽媽這關都過不去,孩子,你放棄吧。”
霍添聽了這話,滿心隻有一個念頭,回咖啡廳去,告訴成娜娜這隻是他母親的考驗。但是,她還會留在那家咖啡廳嗎?
霍添隻會站在那裏,一言不發,也邁不開一步。
他也完全沒有想另一件事,考驗歸考驗,當初也沒必要說那種話詆毀別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