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後勤處長是個40多歲的漢子,他手下帶著一個二三十歲的年輕男人,平時年輕男人叫中年男人師父,這兩個人支撐著整個團隊的後勤運作。

現在他們就四處拉線,整間倉庫都在同時燒水,門外的人還不耐煩地等著快點兒供應熱水。

“大老爺們兒磨磨唧唧的!”

在門口那人的抱怨和指揮下,後勤處把開水陸續倒進一缸茶爐,裏麵已經按量放好茶葉,滾滾開水朝裏一澆,狹窄的空間裏頓時彌漫茶香。

沒人來得及品味那滾滾茶香,師徒二人戴上厚實的橡膠手套,在掌中包好毛巾,提起那自身就極重的滾燙大缸,繞過隨處可見的紙箱,躲過搖搖欲墜的爛木櫃,朝會議廳走。

壯漢跟在他們後麵催趕,沒有打算幫忙的意思。

明明後勤處的這兩個人都比他瘦弱多了。

尤其那年輕人承擔著這麼重的東西,壓得他腰直往下墜、腿肚打顫。

“小安你早上沒吃飯啊?!”壯漢在後麵叫罵,還想補上一腳。

又看他走得顫顫巍巍,也就不敢踹了,就怕一腳給他踹進水缸裏。

年輕人覺得胳膊都快脫臼了,眼前都在陣陣發黑,腳沉得幾乎邁不動步。壯漢說對了,他早上確實沒吃飯,剛買好早飯就被派下去搬東西。等搬完回來就緊接著燒水,他跟師傅邊燒水邊幫行政整理這幾天的重要材料,根本沒工夫吃飯。

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麼邁開步子的,到後勤處快半年了,他仍無法適應這裏的工作。

好不容易到了指定的地方,他和師父放下茶爐,還沒來得及喘氣,又得趕緊回去,繼續準備續茶用的水。

“幹不了就別幹,瞧瞧那樣子,林黛玉都不如!這都是啥人,非死皮賴臉待在這兒,幹不動早早滾蛋嘛,占個位置不如招別人。一天沒屁大本事,心氣兒還不小呢,現在的年輕人,好高騖遠!”壯漢看著他的背影挖苦。

雖然環境嘈雜,他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他已經麻木了。

像他這種跑腿的小人物,也就在這種逼仄的環境裏泡泡茶,泡好之後連端出去的資格都沒有,那些人極少讓他上台麵。

誰叫他到後勤處了呢。

在這個地方,後勤處大概是最不受人待見的部門了。

早在半年前,他還在其他崗位。因他對職業過於理想化,又眼裏容不得沙子,還不願意辭職,後來就被調來這個崗位。剛才趾高氣盛的那個壯漢,原本是後勤的,他來了這個崗位,壯漢就調到了行政人事上,比後勤可風光多了。

等壺裏的水再次咕嚕咕嚕發出響聲,整個後勤處才鬆了一口氣,處長對他說:“你快吃飯吧,一會兒還要叫我們幹活,哪受得了呢?”

年輕人抓起早就冷冰冰的包子,麵無表情地塞進嘴裏,另一隻手掏出手機,習慣性地看看有什麼信息。微信上顯示有未讀,他打開看看,除了媽媽常規叮囑要按時吃飯,也就一個網紅貓頭像的發來幾條信息:

老兄最近怎麼樣啊?

舉國同慶,你也快樂啊。

你參編的劇我昨晚追完了,還是你之前那個鄰裏喜劇有意思,能拍就好啦。

不過你寫什麼都好啦,加油加油!

對了,以後有什麼活動告訴我哦!

聽說你們那裏餐飲全訂必勝客和星爸爸,真的假的呀?

……

他費力地想了想,這是誰來著?在一係列的混亂和忙碌中,他慢慢對一切都變得遲鈍了,記憶尤其大不如前。

啊對了,是那個丫頭。

他剛把人的樣子想起來,活計又來了。

“小安,這些馬上買回來!要特別特別快啊!劉師傅,這些文件麻煩您複印一下,我們忙不過來啦!”

行政上的一個女孩跑過來,給他了一張紙,叫他和師父趕緊行動。

他沒轍,把手機收起來,嘴裏一邊狼吞虎咽吃著包子,一邊接了車鑰匙,抓起外套就趕緊往外跑。

等他發動車子,突然覺得好像忘了什麼。

不過忘了什麼呢?

他沒困擾幾秒,馬上朝最近的一家超市趕過去。

這個年輕人,是混跡於一家業內十八線公司的一名在不久前失去編劇資格、淪為內勤打雜人員的,安彥。

舒盈瑩躺在床上。

她已經醒很久了,還是遲遲不肯起床。

夜裏快進著看完了一部可以說是特沒意思的超爛網劇,看到特別晚,她還是早早就被吵醒了。起來喝了一杯水,她又躺回床上,覺得不補回籠覺都是虧待自己。

但家裏實在太吵了。

樓上的小孩跑來跑去,非常煩人。客廳裏,媽媽在看文藝彙演,載歌載舞的,聲音開得蠻大。

鴿子從崇山峻嶺飛過……

爸爸在旁邊的衛生間裏一邊開著轟隆隆響的洗衣機,一邊很應景地唱著歌。

大好的國慶假期,她就躺在床上,抱著布偶,拿著手機,滾來滾去。

滾來滾去並不是因為她開心,隻是想找個舒服的姿勢而已。

她給幾個人發了信息,有人回複了,有人沒回複。

在沒回複的人中,她反反複複點開安彥的頭像,在那個對話框裏,她大概已經持續這樣單方麵跟他講話超過半年以上。

她覺得自己真有意思,別人都不回複自己,幹嗎還非要不停地跟人講啊講啊,這不是很賤麼?

有時候她挺希望能夠加進已讀這個標記的,好歹她還能知道,安彥到底是因為太忙根本沒有時間去看,還是看了也不給自己回複,或許那樣自己就徹底死心了吧。

她那麼崇拜安彥,都快把他當成自己的信仰了,同好裏從事自己的興趣行業的、為數不多的、跟她還有些交情的人。說起有交情,那都是8年前的事了吧,他帶著自己住在度假旅店,成天對著電腦,等待那次的死刑。

自此之後,他們隻在社交軟件上還有往來,似乎再也沒有線下見過麵。

再往後,連網上的聯絡都日漸稀少。

於是到現在,已經成了舒盈瑩單方麵跟他講話,他就跟什麼都沒看到似的,再也沒有任何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