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腸穿肚爛

雞鳴三聲,天邊晨曦初現,守夜的獄卒扭著酸痛的脖子,呲牙咧嘴地朝牢獄走去。方至門前,卻見鐵鎖大開,木門敞出道一指寬的縫隙,頓時驚醒。慌不迭地衝進去一看,果然牢中人影空空,兩名女囚竟不知何時失了去處。

“跑……跑了?!”獄卒頭腦一嗡,膝蓋發軟,差點跪下,當即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跑進院中,向剛換職的衙役們大叫:“人犯越獄!人犯越獄!!”

幾個值夜的差人頓時一驚,失聲問道:“哪個人犯?何時越的獄?!”

“昨兒帶回來的女囚,還有那半死不活的李家夫人都沒了!”獄卒指著空蕩蕩的腰間哀嚎道:“我那鑰匙也被人偷了!定是昨兒夜裏的事!”

幾個差人臉色同時劇變。

其中一個急了,上前一步張口便啐:“胡說八道!昨兒我們弟兄幾個,在這院裏不知巡視了多少次,怎麼都沒瞧見一個人影?!自己失了鑰匙,守門不周,還要在此錯賴旁人?!”

獄卒滿頭大汗,結巴解釋道:“不、不是這般,我昨日戌時還給那女囚送過飯,彼時好生生一個人,如今不見了,可不就是夜裏丟的……”

“放你娘的——”

“哎哎,暫且打住。”另一個穩重的居中勸道:“目下不要起內訌,若果真是夜裏丟的,這會兒人早已沒影了,可要往何處去尋?不若先到牢中一探究竟,查查有什麼遺漏的線索為好。”

眾人稱是,一齊浩浩蕩蕩地朝女牢奔去。

院中寂靜無聲,牢房木門半閉,公差從外一腳蹬開,你推我擠地一股腦湧了進去。方才站定,卻見比鄰的兩間牢中囚徒俱在,一個半躺,一個直坐,都睜著茫然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幫手忙腳亂的大漢。

“……”

“史大愣子!”差人咬牙切齒道:“你作什麼好死,竟敢一大早的來消遣爺爺們!?”

獄卒滿腹委屈無處發,叫苦不迭道:“方才真沒見著人影!還有我那鑰匙也——”

“咳咳。”羅瑛拳頭抵著唇輕咳兩聲,將眾人注意力都引了過來。

“各位這麼著急忙慌而來,所為何事啊?”她無辜地眨著一對杏眼,朗聲問道:“莫不是縣太爺這會子就準備開堂審案,通傳疑犯了?”

官差們臉色齊黑,恨恨望著姓史的獄卒。

“你、你莫要在此火上澆油!”獄卒惱怒跳腳道:“肯定是你昨夜趁我不備將鑰匙偷去!”

“什麼鑰匙?”羅瑛伸出一根食指,朝他腳跟後麵輕點:“你說的可是那一串?”

獄卒茫然轉身,果真踢到一串黃銅鑰匙,數目式樣,儼然與自己腰間常掛的一致。

“昨夜你送飯回去時,那鑰匙正落在地上。”羅瑛麵不改色地撒謊道:“我也是今早才看見。”

獄卒彎腰撿起鑰匙,懵懂道:“可我分明記得昨兒確實掛在腰上……”

“是麼?”羅瑛挑挑眉頭,抱臂問道:“那你記得昨夜鎖了門麼?”

獄卒下意識點頭:“鎖了。”

“可事實卻是,你今早來時,並未開鎖便進來了。”羅瑛攤手:“可見你昨日也沒有鎖門。”

獄卒兩眼發暈,顯然已經被繞了進去。

“記憶有時會騙人的。”羅瑛打個嗬欠,懶懶道:“與其在這兒爭論這些有的沒的,不如趕緊去洗漱洗漱,準備開飯。一旦巳時開堂,可又要忙起來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公差們經這一點撥,馬上又覺得困倦起來,一個接一個罵罵咧咧地離開了牢房。

獄卒被忽悠了一通,到底沒想明白其中的症結來,也昏昏悠悠地蒙頭走了出去,這次關門後立刻落鎖,確認再三後才撓撓腦袋離開了。

門口的黑影剛剛消失,秦佚就從房梁上跳了下來。

羅瑛鬆口氣,擦汗唏噓道:“幸虧是個傻的。”說著與秦佚隔著鐵欄擊了下掌,“扔的不錯,再偏一寸就砸人腦袋上了。”

秦佚笑著搖頭,將虛掛在鐵門上的銅鎖去了,解了鏈子放她出來。

羅瑛走到隔壁,三指按上劉雪蘭的手腕,凝神聽了片刻,歎息道:“終是倉促了些,隻將外熱退了,內裏還虛著。”

劉雪蘭輕聲道:“姑娘對我已是大恩,此番能與那薄情寡義的門戶對薄公堂,我死也無憾了。”

羅瑛眉目微斂,沉默半晌,終究什麼勸慰也沒有說。

巳時將至,沉冤鼓三聲雷響。

大堂之上,八位皂衣高翎的衙役手持長板,分立兩側,個個身材魁梧,怒目肅眉,頗有正法威嚴的氣勢。

男犯已經帶到,孫蔭麟於被告席位斜側背手而立。雖被囚了兩天,銀發白須稍顯散亂,但老先生依舊雙目生輝,神氣逼人,通身氣質泰然自若。在他身側,奉德堂一個年輕夥計正畏畏縮縮,有氣無力地垂頭站著,好似他才是那個被審訊的疑犯一般。

羅瑛跟在劉雪蘭身後入堂,輔一站定,便看到訴告席位上正立著個矮胖木訥的男子,肥臉圓頭,長相猥瑣,雙眼被臉頰上的肉生生擠成兩道細縫,正是那素日的冤家李敬文。

李二少臊眉耷眼地捧著一紙狀書,見她過來眼神豁然一亮,臉上竟露出點含情脈脈的神態來。

羅瑛別過頭,滿心煩躁地在被告席後站定。

真該死……最不想的情況終是發生了。

“哎哎,娘們兒都給老子跪下!”

身後押送的公差橫眉冷對,故逞淫威,硬押著她的肩膀施力,被羅瑛怒不可遏地一腳踩上鞋麵。

“我乃疑犯,罪責未定,為何要跪!?”

那公差痛得大呼一聲,慌忙後退,捂著皂靴罵道:“賊婦好大膽!單是對爺爺不敬,就管夠把你千刀萬剮!”

羅瑛正氣不順,被這一激就如點燃的炮仗,登時炸了。

“千刀萬剮?”她眯起杏眼,呲牙冷笑:“如此死法豈不太痛快了些!不若我教你一個辦法如何?”

公差猶疑不定,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羅瑛攝魂似地直勾勾盯著他,幽幽開口道:“傳說苗疆有種毒蟲,名為穿腸蠱,擅繁衍,最喜食生肉。自人的口鼻入體後,隻消跳蚤似的兩隻,便能一生十,十生百,烏烏泱泱地從裏頭最嫩的肉吃起,咬開你的胃袋,鑽進你的脾肺,啃幹淨你的心髒,再從你的眼睛鼻子裏跑出來,跳到最難啃的大腿上去……”

她低著嗓音,越說越靠近,最後矮身把手在那公差臉上輕輕一拂,陰森道:“就這麼吃啊吃,吃得你腸穿肚爛,血水流幹,整個人化作一具白骨,連個肉星兒也不會剩下……你說這法子好麼?”

公差直聽得臉色發白,強自鎮定道:“定、定是你這賊婦說謊!天底下哪、哪裏會有這種東西!?”

“沒有麼?”羅瑛故作疑惑地歪頭,杏眼劃過一絲詭異難測的光,輕聲道:“那我方才放在你身上的,又是什麼?”

此話一出,在場者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公差臉頰抽搐片刻,突然驚叫出聲,抱起腦袋,像被下了降頭似的滿地打滾,毛骨悚然地大喊道:“啊——好癢!好癢!蟲——蟲啊——!”

一旁的衙役都嚇得不輕,眼見著堂上亂成一團,都不敢上前製止,生怕這犯婦真是個用蠱的。

孫蔭麟實在看不下去,歎息著搖搖頭,捋起胡須鄙夷道:“真是廢物!不過兩隻螞蟻,便把你那熊膽嚇破!”

羅瑛冷眼觀賞了一會兒,終是出了心頭那口惡氣,拍拍手,起身笑道:“孫老爺子一如既往的眼力好。”

孫蔭麟從鼻子哼出一口氣,嗤笑道:“世上若有這等蠱蟲,活人還不早死絕了?”

說完話鋒一轉,蒼老的眼睛斜覷那口無遮攔的公差,意味深長地接口道:“不過,能致人腸穿肚爛,七竅生血的毒藥,卻不在少數。”

漢子虛驚一場後,聽得此話,又不由得汗如雨下。他臉色蠟黃地翻身跳起,再不敢招惹這等人物,忙不迭腳底抹油,灰溜溜地夾起尾巴逃了去。

大堂上重新安靜下來。

須臾後,報刻官敲響了正巳的鑼聲。師爺自堂後現身,於案桌前擺好紙筆,陳玄林款步行來,身著大紅官服,麵無表情地坐在了堂椅之上。

眾人悚然而立。

驚堂木啪的拍響。

兩側衙役齊聲長呼——

“威——武——”

李府陳氏被毒滑胎,七旬常氏因過自盡一案,終於開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