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重陽將至,羅瑛趕在節日前夕,從張婦家借來了馬車,與秦佚一道上城中購藥。
經過秋收,儲備過冬的糧食已經齊整,掛在灶上的野豬肉到霜降時也能熏製的差不多,吃喝上是不用發愁了。
“還缺些厚實衣物,油鹽雜貨也趁著這趟再買一些。”
臨行前,羅瑛轉著炭筆,趴在桌上七七八八地寫購物計劃。秦佚將院中掛的幾張火紅的狐狸皮取下來,疊在箱中放好。
這是他幾天前進山時偶然碰見的一窩赤狐。江安縣一帶氣候溫暖,動物的皮毛都不會像北境那般厚實,想要禦寒,還得老老實實采買些棉衣才行。
“我想著再買匹馬。”羅瑛心算著剩下的銀子,在賬本上一筆一劃寫個簡體的“馬”字,對秦佚道:“買糧食的錢省下來,正好派上用場。咱們往後的日子還長,總不能老是借人家的,你說對不?”
秦佚點點頭,抬手道:我去馬市挑。
羅瑛將賬本合起,拍手道:“成,去把藥箱搬上車,咱這就上路了!”
秋色漸濃,山道落葉滿地。兩旁的欒樹上結了紅彤彤的三角果,在清風吹拂下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張婦家的老馬性子溫吞,走起路來不緊不慢。秦佚屈起一腿坐在車架前,一手裏拽著韁繩,一手捧著本兵書津津有味地看。
張鋒毅到京後不久,就飛鴿傳書,將那空無人煙的小院裏剩下的所有書冊統統贈與了他。秦佚翻牆進去取書時,看見院中落滿灰塵的刀具,還有爐膛中熄滅的炭火,還不禁心生懷念。兩人相識日短,但這位爽直漢子給他的幫助實在太多,最後在那種情況下匆匆分別,實在是一件憾事。
羅瑛翻檢完藥片,抬頭瞅見他在走神,便不動聲色地湊過去,猛聲大叫:“撞樹了!”
秦佚一驚,忙要去拉扯韁繩,卻見馬頭仍舊對著正路,十分有節奏地晃蕩著。
秦佚:“……”
羅瑛笑得肩膀發顫,跳過去與他並排坐在一處,伸出手指戳戳那無語的俊臉,“想什麼呢?這麼認真?”
秦佚悄無聲息地放下書本,一把將這不老實的丫頭摟進懷中。
兩人鬧了一陣,羅瑛氣喘籲籲地投降,仰躺在車架上,頭枕男人的大腿,微眯杏眼,自下而上看他略帶笑意的眼眸。金黃的秋日暖陽透過纖薄的葉片,在兩人身上籠罩一層絨毛似的淺淡光暈,讓俊美的青年看上去宛若神祗。
羅瑛心中一動,忽地開口道:“秦佚,你跟我一直住在這小山村,覺得委屈麼?”
秦佚微怔,輕輕撫上她鬢角的亂發,黑眸中寫滿疑問。
羅瑛兩根指頭勾住他的大手,放在臉側蹭蹭,眯眼道:“我從李家出來後,就有個計劃:等幾年後攢夠了銀子,就學著我爹爹那樣,做個雲遊四方的遊醫,一生與名川大山為伴,兼濟天下,救扶蒼生。”
秦佚茫然地點點頭。若是如此,他自會相陪,可……為何此時提及?
“這是遇見你之前的想法,如今我們已經在一起,自然要兩個人共同規劃將來。”羅瑛認真看著他道:“不想做閑雲野鶴,我們也可以在市井中購一處房產安家;你若想當鏢師,開鏢局,我就在旁邊辦個醫館。當然,你要想當個熱血少年,刀光劍影闖蕩江湖……”
她話到嘴邊,驀然想起穿越前偶然翻閱的武俠小說,心中不由得別扭起來,支吾道:“這、這個就算了,最好還是別打打殺殺的吧……”
秦佚前麵還一陣感動,到此時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寵溺地刮刮小村姑的鼻子,無奈搖頭:都哪兒跟哪兒的事?他為何要去闖蕩江湖?
“你們殺手可能不知道,那江湖上的小年輕,最愛比的就是誰武功天下第一!”羅瑛煞有其事地並起兩指,做個飛劍的手勢:“武林知道不?門派對決聽過沒?華山論——”
打住。秦佚眼花繚亂,趕忙抓住那隻作怪的手,誠懇否定道:放心,這些事,早就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
“不會吧!”羅瑛大失所望,整張小臉都垮了下來:“你們不是幽冥閣麼?就沒有別的吹雪樓啥的?總有個競爭對手吧?”
幽冥閣又不是江湖幫派……
秦佚苦笑著敲敲她的腦殼,稍加思索後,解釋道:江湖上武學派別甚多,大都也存著相互切磋的心思,但正統武家比武,講究點到為止,絕不傷人性命。
“這倒是挺好的。”羅瑛讚同道,“算是和諧江湖。”
秦佚別有深意地搖頭:雖說如此,卻不盡然。俗語道人性難測,善惡難分,空有武藝而無武德者亦不在少數。有些人執念過深,好將生死置於勝負之下,一夕敗落,便引刀自盡,幾十年心血苦練付之一炬。
羅瑛忽然明白過來:“所以你那日說,習武不見得是好事,是指這個麼?”
秦佚點頭道:武無止境。眾人明知天外有天,卻都熄不滅一顆好鬥之心,此乃禍患伊始。
羅瑛目露感慨,笑道:“如此說來,武人們還是很在乎天下第一的名頭嘛!就是大部分人比試的方式文明了些,該搶還是會搶的。”
秦佚的神色突然別扭起來,猶豫片刻,道:目下,應該無人敢去搶這個名頭……
“?”羅瑛猶疑道:“現在的天下第一,難道是——”
秦佚點點頭,正色道:正是幽冥閣閣主。
“……”羅瑛驚訝半晌,脫口而出道:“乖乖……那你、你跟我待在此地,算是叛徒麼?他不會派人來殺你吧?”
秦佚抿唇,不由得想起那日來襲的單閼,張鋒毅信中說已經將之送往邊防營中,不知有沒有走漏風聲。若叫那人查出端倪,他……
“秦佚。”羅瑛下意識拽緊他的衣袖,擔憂地問:“你……你不會有事吧?”
秦佚回過神來,深深看她一眼,嘴角勾起個安慰的笑。
放心。他附身輕輕吻上小村姑帶著駭意的眼睛,保證道:無論發生何事,我都不會棄你而去。
馬車從清晨走到正午,終於來到了江安縣城門前。
佳節將至,城門下各式行人來往穿梭,手中拿著從東西市買來的紙鳶,桂花糕點和菊花酒,都是重陽要用的吃喝物件。
秦佚下車,拉著馬過了城防關卡,往東市大門走去。一路金菊漫街,人聲喧沸,瞬間將羅瑛從紛擾不安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等等。”她左右一看,忙出聲道:“咱們先去奉德堂,把藥換了銀子再去市裏。”
醫館比鄰鬧市區,正設在第三幹道的盡頭,西市側門不遠處。
秦佚自去栓馬,羅瑛背著藥箱踏入大堂,卻見裏間冷冷清清,幾個年輕夥計垂頭喪氣地趴在櫃台之上,不禁心裏生起疑慮。皺眉上前道:“小哥,怎麼不見趙大夫?”
夥計一見客來,忙站直了兩腿,苦著臉道:“這位夫人,今日恐是瞧不了病了,有方給您抓藥,沒方就先請回吧。”
羅瑛知這是個新人,不認得自己,便道:“我與趙丙申大哥和孫老爺子都是舊相識,有事來找,小哥方便通報一聲麼?”
那夥計上下打量她一眼,神色猶豫,正不知該說不該說,就見後門處有人挑了簾子進來。
“瑛子?”趙丙申滿臉愁容,看見羅瑛如同見了菩薩一般,兩行淚差點掉下來,心急火燎地來拉人道:“哎喲,瑛子喲,你那日給李家夫人開了什麼要命的方子啊?連累的我師父都被捕快抓進牢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