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小梅先走進去,在那小姐耳邊低語幾句,遂恭身退出,對羅瑛道:“大夫不必客氣,請到裏間坐吧。”
羅瑛從那千回百轉的尾音中回過神來,心情複雜地繞過了屏風。
裏間布置更加奢華,不僅有四麵垂簾的描金漆拔步床,靠窗一側還置著張寬大精致的軟塌。那仙女小姐正扭著纖細的腰肢靠坐在軟塌之上,細柳眉櫻珠唇,巴掌大的臉蛋白中透粉,黑珠似的眸子水光盈盈,一身象牙色的綾羅小裙在腰間層疊鋪開,花瓣一般從軟塌一直垂到地麵,襯得她整個人就像朵含苞待放的重瓣雪蓮。
小姐白玉般的柔荑輕撫上額頭,對著羅瑛百般嬌弱地一笑:“煩勞大夫親自登門,小女這實在暈的不像話,沒有起身相迎,萬望恕罪。”
離近聽更像唱歌了啊……
羅瑛嘴角抽搐,僵硬地應聲道:“李小姐……不必多禮……”
“小女喚作淑儀,大夫無需叫的這麼客氣,稱名就好。”李淑儀柔柔弱弱地垂頭,一束烏亮的青絲拂過臉龐,更顯清麗嫵媚。
這倒叫羅瑛有些手足無措。平時隨性慣了,猛地遇到這種表麵上知書達禮的人,還真不知該怎麼應付。
丫鬟搬來椅子給羅瑛坐下,兩人麵對著麵,中間隔了兩步寬的間隙。
羅瑛不自在地開口道:“李……啊,淑儀小姐,還是先說說你的身體狀況吧。”
李淑儀紅唇一翹,星眸閃過狡黠微光,不答反問:“我聽人說,醫者窺病,講究望聞問切,大夫可看出些什麼?”
羅瑛杏眼微眯,覺出來者不善,便煞有介事地盯著李淑儀看了一會兒,挑眉道:“觀小姐兩頰消瘦,眼底泛青,呼吸間氣流不暢,言語時聲色不穩;兼又四肢枯幹,腰背無力,頸項彎折,一顆腦袋重若千鈞——定是長期少食之故。”
此話一出,在場丫鬟全都愣住,紛紛拿眼偷往李淑儀身上瞄。
“方才小姐說自己頭暈,料想也有這個緣故。不怕,多吃幾頓飯就好了。”
羅瑛笑容明朗,語氣中透出十二萬分的真誠,直把李淑儀氣得臉色發青。
“大夫說笑了……”她強裝出溫柔和善的模樣,後背卻不自覺坐直,警告地回瞪向那些放肆的丫鬟們。
羅瑛笑了一陣,見好就收,神色終於嚴肅起來,道:“醫者麵前無小病,還請淑儀小姐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盡快說明症狀吧。”
“就隻是、頭暈罷了……”李淑儀不甘地咬唇,原本隻想耍她一通,不料羅瑛竟是這種不吃戲弄的性子,如今反而是自己下不來台。
羅瑛皺眉,道:“右手腕伸出來。”
既然病是裝的,把脈也把不出什麼好歹來。
羅瑛一試之後,心裏明白了七八分,便起身道:“我方才所說並不是戲言,淑儀小姐體虛氣短,實是久不出戶,長期饑餓所致。多曬太陽,穩定三餐,時日一長病狀自然全無,萬望謹記。”
李淑儀見她這就要走,慌忙道:“大夫,不、不給小女開個方子?”
羅瑛無可無不可:“小姐想吃點藥也成。”說著便往門外走去。
李淑儀透過屏風的縫隙,遠遠看見她在跟門外一個男人說著什麼。身旁的丫鬟小梅適時道:“小姐,那就是她的啞巴丈夫。方才在門外,三兩下便將咱們最壯實的護院放倒了,身手厲害得很!”
李淑儀忿忿道:“怎麼不早說?他長什麼樣子?”
“長得可俊……”丫鬟沒說完,羅瑛便拿著一張泛黃的四方紙走了進來。
“體虛隻可溫補,按這方子的藥量去抓,研碎慢熬,一天一次即可。”羅瑛將方子交給小丫鬟,對李淑儀告辭道:“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哎,大夫慌什麼。”李淑儀笑著留住她,吩咐丫鬟道:“去,給大夫取診金來。”
羅瑛剛要開口拒絕,那丫鬟已經踩著碎步跑了出去。
羅瑛隻得對李淑儀說:“不勞破費了,我也就損失張紙而已。家中還有事,這便告辭了。”
她並非兼濟天下,視金錢如糞土,隻是本能地不想跟這人再有牽扯。
裝病誆騙,縱容下人無禮,自己又假情假意地套近乎,真不知打得什麼鬼主意。
羅瑛不怕招惹麻煩,但討厭這種意味不明的麻煩上趕著招惹自己。
“一盞茶的功夫,大夫還怕我有什麼歹心不成?”李淑儀攥著手帕,眸子微濕,楚楚可憐道:“我久在閨中,就是想找個年紀相仿的說說話,竟不想被大夫這般嫌棄……”
羅瑛頭疼無比,簡直想喊秦佚救命。
“聽小梅說,大夫還帶了家人前來,不如請進來一起喝杯熱茶?”李淑儀善解人意地柔聲道:“隔著屏風,無甚失禮之說,大夫盡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