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來者不善

自早上起,村口就聚集了一大堆迎親戚看熱鬧的村民。從山坡往下望,剛好能看到來來往往流動的人影,像恰逢雨季時繁忙的蟻穴。

羅瑛站在院子裏,將浸泡了半日的皮毛從水缸裏撈出,放進裝滿堿水的大木盆中,然後搬個小凳子坐下,卷袖子搓洗。

皮毛的硝製頗費時間,最初清洗的步驟十分重要。秦佚昨日已將獐子皮與野兔皮內裏的肉脂刮除幹淨,經井水浸泡一夜後變得相當柔軟。用堿水洗掉毛發上多餘的油脂後,就可以正式開始硝製了。

坡下傳來一陣喧嚷,羅瑛將盆裏汙水傾倒出去,抬臂抹了一把額上的汗。遠處一行模糊的人影簇擁著幾輛馬車緩緩而來,還未進村,便有幾個人影攔在村民前麵,在狹窄的鄉間小路上清理出一條暢通無阻的車道。那馬車一路未停,四平八穩地從人群之中穿過,往南邊一處寬敞的宅院走去。

“姨姨!”虎子邊喊邊從坡底下跑上來,黝黑的小臉上滿是熱汗。

“慢點跑,看把你累的。”羅瑛失笑,這小孩兒每天的活力都哪兒來的?

“糖……糖、給你。”虎子氣還沒喘勻,就從兜裏摸出一把包著紅紙的琥珀色小糖塊,塞到羅瑛手裏。

“村裏發的?”羅瑛剝了一顆扔在嘴裏,甜甜的,像是牛皮糖的口感。她又拿出一顆,其他都原封不動的還給小孩兒,“這就夠了,你秦叔的我替他拿著,謝謝虎子。”

男孩小臉紅紅的,將糖塊寶貝似的裝起來,問:“姨姨方才看見仙女的馬車了麼?可大了,旁邊還有十幾個很凶的大人護著。”

“仙女?又是跟你娘學的?”羅瑛心裏好笑,點頭道:“看見了,夠氣派的,回個鄉下還得配那麼多保鏢。”

“保鏢?”虎子眨眨眼,明白過來,“哦,那是鏢師?怪不得都穿黑衣裳,跟秦叔一樣……”

羅瑛沒法解釋:“額,也算吧。”

小孩往裏麵探探頭,瞧不見秦佚的影子,有些失落。

羅瑛笑道:“秦佚早上去挖硝土,這會兒也該回來了。進來喝點水,我做三鮮麵給你們吃。”

昨天采摘的香菇還有剩餘,筍幹,胡蘿卜還有秦佚摸來的河蝦,幾樣新鮮的小菜搭配手工擀切的細麵,清香爽口,有滋有味。

麵剛下鍋,秦佚就背著竹筐回來了。

“辛苦了,飯馬上好。”羅瑛在灶房裏叫道。

秦佚將硝土傾倒出來,扯扯汗濕的後背,到井邊洗幹淨手和臉。

虎子嚼著糖果,趴在他跟前,煞有其事道:“叔,你錯過仙女的馬車了。”

秦佚灌口水,眉頭微皺:什麼仙女?

“他是說李方成家的女兒。”羅瑛端麵出來,無奈道:“坐著馬車來的,估計是未嫁的姑娘,不方麵出麵,就叫他們好奇上了。”

“還有保鏢哦!個子可高了,跟叔一樣高。”虎子笑嘻嘻道:“不知道仙女有沒有姨姨漂亮。”

“長大了?敢開姨姨玩笑?”羅瑛拍拍小孩腦袋,作勢凶道:“趕緊去端飯!”

虎子吐吐舌頭,一溜煙跑進灶房。

秦佚接過麵放在桌上,搖搖頭:沒有。

羅瑛往碗裏加辣醬,隨口問道:“嗯?沒有什麼?”

秦佚伸出食指和中指點上她的鼻尖,往下移動至微張的嘴唇,接著翹起拇指,淺淺一笑:沒有你漂亮。

羅瑛筷子差點掉在地上。

虎子端著麵顛顛地跑出來,驚訝道:“姨姨臉怎麼這麼紅?又中暑了?”

“……辣、辣的!”

與此同時,李方成家中的宴席剛剛擺好。

外院中,十幾張八仙桌都坐滿了人,一群黑衣大漢們劃拳碰杯,痛飲得不亦樂乎。翻天的嘈雜聲傳入後院閨房中,吵得少女細長的柳葉眉輕蹙。

“爹爹。”軟膩的嗓音響起,帶著女兒家特有的嬌嗔,從一張色澤紅潤的秀口中徐徐吐出:“這些人都是哪兒找來的?”

李方成放下酒盅,搖頭道:“哎,說是看家護院的打手,實則都是混混。這時節府尹大人不好專門派人,女兒且先忍忍吧。”

潤澤的紅唇嘟起,少女白玉般的手指輕托起小巧的下巴,不情願道:“萬一那人再來,他們可都擋不住。”

“女兒放心,肯定不會來了。”李方成捋著胡須嗬嗬地笑:“那日把他打得半死扔在山上,活沒活下來都說不準,哪裏還敢再來糾纏?”

“爹不知道,他愛女兒至極。”少女翹著蘭花指,去看那鮮紅的蔻丹,嘴裏遺憾道:“可惜無財無勢,一輩子恐也攢不出什麼家業。把他趕走,女兒也是不忍的很。”

李方成忙安慰道:“儀兒哪有什麼錯處?那人要是真心為你好,此時死了也是應當的。都快要嫁人了,莫再去想從前的事。”

少女兀自哀歎了一陣,忽然想起什麼來,問道:“爹爹,你知道一個叫羅瑛的丫頭,在這村上住麼?”

李方成倏地變了臉色。

“打哪兒聽來的?別去管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李方成皺紋滿布的臉上鐵青一片,丟了筷子低喝道。

少女無精打采的雙眼頓時亮了,滿是好奇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惹得爹爹如此生氣?”

“哼,什麼人,掃把星罷了!”李方成翹著胡子怒道:“擅闖族會,拆了人家好端端的夫妻,鬧得老祖宗不得安寧。聽說前些日子又糊弄了隔壁村裏放羊的漢子,叫人家倒賣幹淨房產,帶著媳婦遠走他鄉!你說說,怎麼會有如此婦人,整日吃飽了沒事幹,唯恐天下不亂!”

“如此說來,還真是個善蠱惑男人心的……”少女若有所思地喃喃,又問:“聽說她都成親了?這麼胡作非為,有失婦德,她丈夫也不管管?”

“什麼成親。”李方成啐一口唾沫,混濁發黃的眼睛裏滿是不屑:“不知從哪兒撿來個啞巴男人,搭夥過日子罷了。下等人出身,就是這麼不檢點。”

“爹爹可見過那個男人?”

“族會上見過,一看就不是善茬。”李方成不耐煩道:“老打聽她做什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離這種上不了台麵的鄉下村婦遠一些,別失了自己身份。”

“女兒也是受人之托,不打聽清楚可不行。”少女像是放了心,又柔柔弱弱地倚在軟塌上,手指繞著烏黑的長發,“光聽爹爹說總是含糊,我還得見見她。小梅啊。”

一邊的丫鬟應聲頷首。

“我那官小姐嫂子還說了什麼來著?”

丫鬟乖巧道:“說那羅瑛早先在奉德堂識藥,會點醫術。”

李方成接口道:“估計也就識得幾個藥名,沒什麼真本事。”

少女淺淺一笑,手指點上額角道:“我這坐了一路馬車,在山路上顛來顛去的,正頭暈得厲害。小梅啊,你就請那大夫過來,與我瞧瞧病吧。”